然后她看到纪行之走了出去,放肆地笑了一声。高月又往里缩了缩,看到他的影子沿着外头的长廊,一路往浴堂而去。
她看了看脚上缠得异常漂亮的纱布,还有手指上那个细小的伤口,也小心地裹了一层,沉默了许久。直到困意席卷她的身体,她慢慢侧躺了下来,然后在暴雨声中睡去。
又是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只有她一个人提着灯,在黑无边际的长秋宫里踌躇。她迷茫地走了很久,始终只是困在混沌中,怎么也走不到头。
渐渐地,长秋宫变得像一座阴暗潮湿的宫城,她的足尖点地,无论她怎么奔跑,踩到的只有冰冷滑腻的积水。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长秋宫变成了一个修建在地下河边的昏暗囚牢,她被锁链捆绑着,凄然地看着那处带给她希望的光亮,渐渐走出了一个人影。
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是一团黑色的浓稠的雾气,成千上万的毒蛇和蝎子纠缠成了人的轮廓。他渐渐地走了进来,然后透出了一张异常干净清爽的脸庞。
那是萧桓的脸,他在冲她阴森地微笑,渐渐地,变得狰狞。高月看到他的眼球里流出了毒脓般的蛆虫。
“滚!”梦里的高月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束缚。于是,就在这样无尽的仓皇和恐惧中,被萧桓的触足裹住了腰腹。
那触足滑腻又恶心,缠得她快要窒息了。惊惧和痛苦缠绕着她,但他却只是冷漠地看着,甚至带着狞笑,逼她求他。
她咬着唇,却始终无法低下头,无法说出乞求的话语。她只是猩红着眼,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三个字:“你做梦。”
“别怕。”
昏暗中的地牢中,出现了一句男声。高月被这句话拉扯着,猛然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当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被纪行之环腰抱着。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披散着头发,带着一股皂角的微淡香气,像抱了一只猫儿在怀里般,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抱着她上了床榻。
“你滚!”高月猛地推开了他。
方从噩梦中惊醒,再看到纪行之的脸,前世那些汹涌的恨意,不受控制地席卷上来。无论他现在的举止如何温柔,眼神如何懵然。她现在能看到的,只有他前世那张冷血的面孔。
他们是一样的人,都是毒蛇。
纪行之怔住了。他的心中充满了疑虑,为何她总是梦魇缠身?为何人人求之而不得的后位,她甘愿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也要放弃?为何满京城那么多贵族公卿她不选择,却偏偏选了自己?
最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为何她总是像这样红着眼眶,边哭边死死地瞪着他,就好像自己上辈子欠她的一样?
“我上辈子跟你有仇吗?”
半响,高月自暴自弃地发出一声幼猫般的嘶吼:“对!有仇。怎样?偿命吗?”
他顿住了,眉头微皱。
她的肩膀微微地耸动着,声带发声时难以遏制地发出艰难的哽咽,完全无法让人感到戾气,只能让人看着怜惜。
他换了一个柔和的口吻,回道:“上辈子的事谁能知道?你做了噩梦,睡糊涂了。”
做梦?有时候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皇后梦。
她的太平日子过久了,身边的人都回来了,所以让她沉浸在这种平静宁和中,逐渐麻痹了疼痛。
她忽然开始恐慌,怕再等下去,自己就会生出恻隐之心,怕自己又像前世一样软弱。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失去所有。
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纪行之留不得,还等什么?
特别是近日的事,让她更坚定了这个决心,如果不尽早动手,只会夜长梦多。
柳家的事也提醒了她,未雨绸缪的重要性。她应该详细回忆前世的事,趁事情没发生前一一阻止。
她不再理会他,只是看着窗外迅疾的暴雨,暗暗地下了决心。
她不仅要杀了纪行之,还要杀了皇宫里那个男人。纪行之是一把刀,真正的刽子手却是萧桓。
如果不能在晋王叛乱谋反之时,趁乱杀了他,她就永远没有机会和可能摆脱梦魇和恐惧。高家的头上就始终悬着一把刀,不管是她,还是高棠,亦或是其他人,都无法改变。
妹妹进宫的事情虽然无力回天,但只要萧桓死了,一切便都结束了。只要太后另立新君,继续掌权,高家就能真正地保全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