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下了一场大暴雨,吵吵嚷嚷,闹得她更是烦躁,于是早早起了身。
探出去头去,斜眼看了看外头的动静。
纪行之果然没能回来。
暴烈的雨水打在新宅栽种的芭蕉上,密密麻麻地击打屋檐。
梳洗过后,左右无事,高月便自己坐到梳妆台前篦头,挑选今天要戴的钗环,又选了件米白云纹氅衣,内搭浅绛色裾裙,看起来素雅得体。
其余都觉得妥当,唯独手腕感觉空空荡荡的,十分不习惯。
打开妆奁,按理,她最该先看见显眼的镶玉金钏,亦或是昂贵的玛瑙镯,但奇怪的是她的视线总离不开那个质朴的翡翠钏。
看到它便想到那个萤火流动的夏夜,纪行之将此物交给她时,低垂的睫毛微微扇动。
啪———
高月重重地合上了妆奁。
马上就要入秋了,这应该是夏季最后一场暴雨了吧。
闷声的惊雷滚滚而过,她原以为自己会想起前世,因为夏昭仪最怕雷声,所以每逢雨天,都是她最难熬的日子。
但她现在脑海里,居然只有纪行之。
她想到当日他舍身救她的场景,那个雨夜火红的炭盆,他凄烈的惨叫。他醒来后轻柔地问她:“你没受伤吧?”
现在的他,没有前世的记忆,对什么都是懵然无知,所以行事总有种过分的耿直。让他的那些赤诚,都显得有几分清澈和愚痴。
他根本不知道,她从见他第一天起,就只想杀了他。现在竟还浑然不觉,还要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拙劣的陷阱里。
原来,做坏人这么难。每一次狠心都是对自己良心的拷问和反噬。
纪行之会不会失控,她还不清楚,她自己倒是出现了古怪的情绪,甚至都有点出现幻觉了,否则怎么会看见他淋着雨,浑身血污地出现在外面。
“纪大人!”是浸云的声音,她提着伞飞快地跑了过去。
高月慢慢地直起身,原来不是幻觉。
“为什么不救我?”她以为他要这样张口问的。
但他没有,他只是提着洛茗轩的糕点盒,直直地站在那里,用一种复杂的神色,一直看着她。
看得她动容、失措。
急切的雨线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雨水掺杂着血水不断地往下滴,他那桃花型的眼也因为雨打进去而刺出红红的血色。
虽然她不想这样形容,但他那样真的很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狗儿。
即使洗去满身血污后,她知道大多数的血迹都不是他的,但还是没来由地觉得,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他一定很可怜。
那是她的愧疚心在作祟。
他一直在受伤,旧伤添新伤,都是她带来的。
“你还好吗?”犹豫了许久,她还是开口问他。
浸云在给旁边给纪行之包扎伤口,抬头看见高月愁云惨淡,说不出地奇怪。
她好矛盾,好奇怪,一会儿冷漠,一会儿温情,难道这就是坠入爱河的女人?可是诗云为什么不是这样呢?
但浸云没时间细想了,她得赶紧包扎,然后飞快地离开,让他们快点单独相处。
“我没事,就是洛茗轩的糕点,被雨淋湿了。”
浸云走后,纪行之的语气,恢复成一种平静的淡漠。
“怎么搞成这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她明知故问。
他静静地抬起双眸,看着她闪烁其词的眼睛。他被扣在方府五六个时辰,叶凌等人不可能不通报他的消息。
但他并没有多余的质疑,只是说了句:“摔了一跤,已无大碍。”
高月默然无对。
他习惯了,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有谁会动用关系去救他。
没有家人,从来都是靠自己。
这么多年来,无论涉何险境,他都是凭着自己的毅力撑过来的。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也认为,这件事因他而起,无需谁的帮衬,自然也不会怪罪她袖手旁观。
他想不出生气和责罪的理由,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和立场去要求谁为他这样做。
甚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无人给他入殓,他也觉得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孤独惯了,对人世间的冷漠早已淡然处之。
但高月不明白,非常不明白。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冷淡的眉眼里看不出任何哀伤的神色。
为什么没有反应呢?他不会心痛吗?
他为什么不质问呢?
她以为,如果他喜欢她的话,就该被她的冷漠灼伤,心痛得无以复加。
难道之前她所经历的、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都是假象?他根本没有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