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戏台底下,第一次失态到傻了眼。
那布衣男子起身,对着粉衣女子笑了笑,仿佛一对寻常夫妻,听完了戏相携回家。
然而他的脸,却是一张癞子脸。
这张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萧鸾。
再看那个粉衣女子,额头光洁如新,两手亦空空,并不见什么狸猫。
错了!他们把人跟丢了!
“娘的,这怎么?!”其中一个忍不住破口,另一个沉稳些,也阴着眸子:“别说了,快找人!”
这对夫妻便与之擦肩而过,那密探之一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因这出戏散场,人头攢动,他们两个很快没入人群。
那对夫妻迈着悠然的步子只到街口,男的突然拉住女的手,两个人快跑起来,穿过十里长街,溯洄川流的人群,直接转过三道弯,到了一处巷口,才停下。
女的大口喘气,男的看了她一眼,眸中隐约含笑,停顿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女的道:“为什么……要跑?”
“因为没有十分把握。”男的伸手,缓缓揭下脸上的癞子,又用帕子沾水擦脸,有细细的碎屑随着擦拭动作飘落:“第一眼发觉自己认错了人,谁都会慌乱,最好的时机只这一瞬,毕竟你我身形不变,单凭面貌伪装极易露馅。”
解释得很详尽,女的愣了愣,男的脸已干净,仍旧是出门时萎黄的皮肤,看来这层伪装不是轻易擦得掉的,他看向她,手已伸了过去。
文七下意识一避,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啊,你自己来。”
来……来个姥姥!她都不知自己的脸被改了哪里?
文七怂道:“……还是您来吧。”
那微凉的指端便触向她的额头,动作轻缓,仿佛羽毛轻撩而过,有时又稍作停留,文七略微慌乱地眨了眨眼,睫毛恰恰扫过那只手的小鱼际,微痒,萧鸾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妥。”不仅将她脸上弄干净了,顺便还替她整理了刘海。
他突然一笑:“看来一旦祛除了这道疤,你便泯然众人矣。”
方才趁那两个密探追人,宾客专注看戏之际,他快速地一番易容,正因入场后一直以背相对,引起那两人的怀疑,一旦他们心中有疑,第一眼再看到两张不同的脸,就会深信自己追丢了人。
废太子被囚冷宫三年,三年不见人,他却能弄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而且手法颇娴熟。
文七眸中疑惑一闪而过,恰被萧鸾捕捉:“宫里有数不尽的奇能异士,儿时贪玩偷师罢了。”
既然费尽力气出门又躲避追踪,自然不会只为了逛街,前面糖画也好,成衣店也罢,都是迷惑密探的障眼法。
文七低头看了看身上,她白得了一套衣裳一个狸猫,虽然衣裳跑脏了,狸猫摔碎了,但兴许,她该更高兴些。
萧鸾要离开一会儿。
走之前,文七忍不住问:“方才的戏,殿下您……看了吗?”
他微一忪怔,摇摇头。
好吧,想必他也没那等闲情。
她说不上是什么心情,那出戏分明演得就是先皇后他的生身母亲那震惊朝野的巫蛊一案,并且民间将先皇后编排成贱妇□□,设若作为亲生子的萧鸾看了,不知会是何感受。
幸亏,他没看。
萧鸾给了她一锭银子,让她自己去逛,离开前又嘱咐了小心。
他真……大方,诡异的大方。
方才跑恁久,两腿都酸了,还逛什么,文七寻了一家饭庄后隐秘的石墩子坐下,拿手敲了敲腿,她大腿根的伤其实一直没好透,牵着经脉微有些疼。
看着过往的男男女女,民间烟火,她突然想,萧鸾这般出门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他大概是去见什么人,既然选择不带她孤身前往,这个人必定很重要,他不能暴露与他的关系。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总不会真是那个揭了皇榜的道士吧?
如果是他,那萧鸾就是想通过他操控天子,刻意避开长陵侯的密探,说明长陵侯不知情,萧鸾也不想让他知情。
当今天子明帝萧业,一直十分信奉畏惧鬼神,这是宫里几乎人人都知道的,为了求仙长生,连所谓“大罗金仙”的仙尿都能面不改色地饮下,毕后还能叹一声好尿,如今突然来了那么一个道士揭了皇榜,医好了他的病,他不唯其马首是瞻才有鬼呢。
萧鸾肯定很清楚自己父亲的这性子。
“打!打他!打他!”
不远处有几个孩童玩闹,不,其实是一个孩子被一堆孩子围着欺负,那孩子双手抱头,面对连连而来的拳头,紧紧闭着眼。
文七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替那孩子解了围,赶跑了欺负人的那一群,谁知那被打的孩子,突然爬起来,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反而向着那一群孩子的方向跑去!
她被推得有些懵。
仿佛珠玉落地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看来他们玩得正开心,却被你这个不速之客打扰。”
“……或许吧。”她一叹,转头向后。
只见萧鸾长身玉立嘴角浅弧,手里还拿了一串新买的糖画,是个兔子。
他回来了。
“那个狸猫方才摔了,这是补偿。”
由他递过来,栩栩如生的糖兔子。
她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文七再次打量了对面好几眼,他同她说话的语气神态,莫名有了一种很细微的变化。
既然是障眼法,如今已经摆脱那两个探子,他完全没必要再去买一次。
他怎么了?他究竟想做什么?
萧鸾看着她,原本似乎有些愉悦的神情瞬间凉了些许,垂眸道:“怎么?怕我下毒?”
她抿了抿嘴,手刚想伸出去,他却已经收回,将那糖兔子随手给了路边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巴眨,笑着道谢。
他冷冷睨她:“随便一个人都比你能讨我开心。”
文七:“……”
说话间,肚子“咕噜”一声轻响,却不是她的肚子。
萧鸾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