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布鞋踩上了一段枯枝,发出声响,文七才想起低头看一眼。
泥地上一堆残叶,几只小虫来回蹦哒。
突然,有人朝她耳后轻轻吹气,带起一阵痒意。
她惊讶回头,看到领着她过来的嬷嬷,镰刀似的两眉上下挑动,嘴拗成一朵花,还在不停吹气:“呼——呼——”
文七勉强道:“……怎么了?”
“没怎么。”那嬷嬷撅起嘴:“看这里荒凉,老奴只是想烘托一下气氛,呼——”
文七:“……”
这里的确荒凉,荒凉到不像皇宫大内,周围遍布枯木残垣,建筑上攀满了蛛网,瘦老鼠在罅隙中穿梭来去,头顶一阵乌鸦叫声。
“吱呀”,久未打开的宫门被推开一条小缝,灰尘扑簌簌掉落。
那嬷嬷掏出手绢捂住口鼻,转头看了文七一眼,眸中有几分调笑之意:“这等好差事,今儿起就交给你了。”
文七垂首道是。
抬脚跨过那一道门槛,身后的大门即刻阖上,外头传来落锁的声响,随后是快速离去的脚步声。
那嬷嬷临走时还道:“姑娘年轻,人倒稳重,为着上头的令,不得不多嘱姑娘几句。”
“既进了这里,就当自己是个死的,本分为上头做事,将来自能得些好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也有那好去处等着,乖乖,你可掂量仔细。”
讲到最后一句,她那极有特色的镰刀似的两眉,锋利得像能割人。
冷宫里的一切都是半死不活的,没有一个真正的活人能进到这儿,也没有一个死人能留下,这里是从高处摔落底谷之人的墓地,是吞噬一切活力与欢声笑语的深渊,即使白天,也让人不自觉渗出一丝冷意。
好在文七原本就不金贵,掖庭出来的,能抗能忍又耐操。
她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当然不只一个人。
她是奉命来做探子的,至于要探的,就是……
“扑通——!”
这宫里有个小湖,湖水碧绿澄澈,方才闯入视线的一抹白影,重重没入湖心,溅起了好大水花!
文七愣住。
那是……什么?
从声音的响度,再到水花的力度。
莫非,就是她要探的那颗“烫手山芋”?!
耳边一时嗡嗡地,仿佛又听到那嬷嬷捻着嗓道“自有你的好去处”,是与不是,得赶紧下去看看!否则她的小命就要跟着没了!!
这才第一日,什么恶业!姥……她住嘴,需心平静气,不能骂脏。
日头刚过中天,那湖畔的柳树微微一动,“啪”的折断一条枝子,打落湖面。
文七大口喘气,拧干湿衣上的水,真累煞了!那坨从水中拖上来的白色物体,囫囵瞧出是个人形,腰细腿长,身条还很不错,
一阵风起,吹开了盖在他脸上的纱衣。
文七瞪大了眼。
纱衣底下,先露出高耸的眉骨,接着是形状姣好的眉峰和纤长的眼睫,簌簌留下光影,而后是鼻子和嘴。
这张比素练还白的小白脸还在不断滴着水,朱唇红似血,近乎妖冶,虽然阖着眼,却能想见一双眸子如何勾魂摄魄。
长成这个德行,妖孽啊妖孽!
果然这就是那“烫手山芋”本尊,也是她来此的目的——废太子萧鸾。
“你去旧宫与废太子同吃同住,记得要清耳明目,时时注意,且,一定要“伺候”好那位。”
这是嬷嬷转述的,上封交给文七的任务。
原本来的是另一位宫女,可惜伊临阵投井了。
犹记当时,那嬷嬷上下打量自己,满意道:“丑是丑了点,可丑有丑的好处,这样的人进宫,一辈子就断了念,定比那等货色可靠些。”
文七摸了摸额上那道狰狞的疤,粗糙感从额角一直续至眼尾,生把一边眼拉得变形。
这是她给自己安上的勋章。
有什么轻擦过微凉的脖颈,文七一惊,低头见那废太子的手高高举起,指端已按住了她的脉!
啧啧,她刚刚才救了他,这人就恩将仇报。
“原来殿下醒了。”
可惜,他一只丧家之犬,她不怵。
那紧闭的眼缓缓睁开,眼睫尚结着未干的晶莹,湿漉漉的春晓烟雨,看起来十分无害,甚至有些可怜。
这神情……好像没那么凶狠?
文七愣了愣,只见他朱唇一掀,气音送出一字:“饿……”
“这位……姐姐。”
“饿……我饿。”
文七:“……”
托生这样的一张脸,两眉微垂,目中小意含情,仿佛谪仙堕世落拓公子,教人心怜。
那双手更适时攀上她的小臂,虚虚挨着,暖意随着话语一点点渗入。
文七的眼珠仿佛被蛊惑似的,粘在他的身上,缓缓扬起手——只听得“啪啪”两声。
未等下一声“姐”叫出,颊上先多了两道红手印。
她冷冷地道:“殿下泡糊涂了,奴婢这便帮您醒醒!”
“您喊饿也无用,这里的饭食按例两天一送。”
“还有,”她伸出手,拉了拉自己的脸:“奴婢今年十四,您恐怕言重了。”
半空中寒鸦盘旋,一声号啼。
少年几乎被打懵在原地。
“十四?”
看着那远走的纤瘦身影,他拂开额前湿发,广袖滑垂,露出一段白皙的膀子,少年的声音却不像少年,低沉如珠玉,微哑:“倒是我厚脸皮了。”
方才的可怜神情竟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时辰方早,文七自管将废殿走了一遍,这里统共一间寝房,一个尚留活水的湖,其余皆是花花草草,枯藤老树,虫蛛结网,此时已入秋,明火炭盆一应俱无,不禁叹息,真是倒灶差事。
幸而从那掖庭出来时,自己带了几块火石,省着些用,尚可挨段时日。
转了一圈,又回到唯一的寝房,格窗糊裱的纸早已残破不堪,里头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