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蓬船开动,拨开碧绿的湖水往湖中游去,近水楼四周围种了半圈芍药花丛,工匠们正在楼边继续栽种。
韩霁遥望阁楼牌匾,上面果然空无一字,他觉得这场面过于熟悉,不由得向阁楼右侧张望。
映棠瞧他偏着头伸出船蓬,忙问道:“大人在看什么?”
右侧没有种桂树。
韩霁松了口气,回头说没什么,只是好奇随便看看。
下了船,韩霁缓了口气,默念着:梦不可成真,梦不可成真……
近水楼内部装饰的差不多了,韩霁细心留意着,八扇窗齐开,与他梦中场景一般无二,顿时心梗了,韩霁清咳一声,上楼梯的动作稍显僵硬起来。
等到他探出头上了二楼,下意识便往西窗看,映棠回头见他一惊一乍的样子,以为西侧出了什么问题,心跟着一紧。
“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吗?”映棠四处瞧了瞧,布置是按照她扬州茶楼的阁楼原样复制,几乎一模一样,并未出错。
近水楼专供雅士聚会,这一应布置都是扬州雪鸣先生亲自指点,绝不失风雅。
韩霁干咳两声,也觉得有些尴尬,“没什么,只是觉得布置得十分雅致,有些惊讶罢了。”
他方才偷瞟过西窗,那里并未放置桌子,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与其担忧这些,他还是应当好好解释解释那日去天仙楼的事。
也不知道程之颂有没有和楚姑娘提过天仙楼的计划。
映棠将他带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抬手将笔递来。
韩霁接了笔,映棠就到书案对面去,跪坐在坐垫上,一手抬袖子,一手磨墨。
一错眼瞥见她纤纤细腕上套着一对儿青玉叮铛镯,随着磨墨的动作发出清脆响动,好比环佩叮当,润白手腕与青玉相配,如沃雪中破壁而出的青碧溪流,纯洁中骤起生机。
韩霁润润笔,收回视线,潇潇洒洒落笔写下近水楼,一气呵成,一字无错。
他想,如果这时候,楚姑娘举出一枝桂花来,定会叫他吓得丢下笔。
映棠放下墨条,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将宣纸转了一圈,小心翼翼的举起,细细品鉴。
韩霁的字同他温润清雅的外表不同,更多一份洒脱,疏能走马,密不透风,可见气韵流畅,映棠放下宣纸,忍不住多欣赏了一会儿。
她没有开口说话,韩霁也没有,一个跪坐在书案前专心研究书法,一个双手撑在书案上凝神注视着眼前人。
此时夕阳悬挂,金辉透过窗户铺撒在地板上,映棠散下的衣裙被金辉留下半截,浅黄色的外杉染上更为鲜亮的颜色,与避在阴影里的韩霁,像鎏金之于墨玉。
映棠轻手抚过宣纸,临摹纹路,想开口求韩霁再写几个字,一抬头却被眼前之景惊住。
她跪坐着,要比韩霁矮上一截,此刻抬头正与韩霁对上视线,映棠从他眼中瞧见自己略微惊讶的模样,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来。
以往这般,韩霁大约要立即直起身子,道声失礼。
可今日,韩霁却破天荒地跟着笑了,他从映棠手中拿走宣纸,缓缓下蹲与映棠齐视,“楚姑娘,我有话要说。”
映棠不解地看向他。
韩霁注意到她发间的桂花簪子,正声道:“我之前在天仙楼,是因那位赵知州的喜好才不得不进那烟花柳巷之处,金安寺的后山非皇亲国戚不可入,故而才同程之颂设宴,是以楚姑娘大约会误会,我今日便要解释清楚。”
“我在天仙楼,只喝了酒,只谈了事,其余的,什么也没做。”
他在认真解释,担心映棠会误会。
“韩大人,”映棠歪了歪头,笑颜以对,“我没有误会。”
“程之颂一向不着调,我在那里只是担心他会影响你,我都看见了,他哄的那位知州大人心悦,没有引着大人沾染风尘。大人南下查案,不宜招惹污名,累及官声。”
真正误会的人是韩霁,映棠才应该好好解释。
韩霁茫茫然,“是我心窄了,”他低估了楚姑娘的气量。
映棠拿出一张崭新的宣纸,语气恳切道:“那就大人有大量,再帮我写一份好了。”
韩霁重新握笔,“写什么?”
“霁月悬琪树,明星映碧堂。”
韩霁微愣,“写作何用?”
“秘密,”映棠两手交叉,垫在下巴上,摇摇头,不打算告诉他用处。
他自然不能不写,这一次写的格外慢,一笔一划,细致万分。
映棠等他写完,吹干墨迹,想转过来瞧瞧,韩霁一抬手,宣纸被他高高举起。
这就是不打算让她看了。
映棠撑在书案上往前去够,韩霁后仰,映棠再够,他干脆站了起来。
“先告诉我用处。”
“先给我瞧瞧。”
谁也不让谁,映棠站起来绕过书案去追,韩霁一手举着宣纸后退,一手护着映棠,二人绕着书案你追我赶。
韩霁想逗逗她,特意放低手,等映棠快够上了,他就故意抬高,让她抓空,他不怕会抓坏,大不了再写一张就是。
逗了一会儿,映棠忽而放下手,恭恭敬敬地站好。
韩霁立马便心慌起来,以为她是生气了,正要开口道歉。
胸前领子一紧,一股猛劲儿拽得他往前栽去,他迅速靠向前,脸在与映棠只有三指距离时停下。
周遭一片静谧,连风都放慢了脚步。
一呼一吸,都小心翼翼。
韩霁愣了神,还没反应过来,手上便空了。
映棠松开手,一转身从他身前闪过,举着宣纸对照夕阳。
再回头看韩霁,想起曾经拽过他后领子的事,婉言笑他,“大人怕不是忘了烟霞镇摘杏子的事了,我可是会抓人衣领的。”
她指了指韩霁的后领,“尤其是韩大人的,我抓了两次。”
韩霁抚平胸前的褶皱,噗嗤一声笑出来。
下一秒映棠便被他抓住胳膊带到怀里转了一圈,宣纸又重回韩霁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