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入了冬,京城下了场雪,街道上逐渐连鸟雀的痕迹也消失了,洁白而崭新的路面被一阵车轱辘声惊破,轧下两道长线并数道圆点。
挂着韩府灯笼的马车停在南水巷,敲响了楚家的门。
冬季闭了几家铺子,映棠这时候闲下来,便窝在家中熬热汤。
铜锅里咕嘟开响,盖子被白色泡沫顶起来,一阵一阵的磕在锅沿上,映棠拿白布包着提起盖子,丢了切好的萝菔进去,泡沫瞬间便压下了。
屋子里的墙角边上摆了花盆,药材花木都趁着下雪挪了进来,享受着炭火,她配着方子去做,选屋子里现有的药材,又提前派人赶着入冬买了一些回来。
今晨新买回来的猪肘子,映棠拿黄酒去煨,开盖的时候散了满屋子的味儿。
见夏去开窗透气,正巧碰上小厮来报信,说是韩老夫人派了人来接她,请她去府上一叙。
来的是韩霁身边的随从,映棠让他稍等一等,将热菜送去楚浔房中,又请示了去韩府的事情,便就挑了些补药和养生茶,上了韩府的马车。
在热乎乎的屋子里待久了,乍一出门,还觉得有些冷,映棠裹了件斗篷,见见夏按着马车窗帘,两手冻得通红,将汤婆子塞了过去。
今日是陆鹤陪同,他戴了个毛绒绒的大帽子,两边漏了半截耳朵,在马车前面迎风冻的有些发抖。
熬了一阵子到了韩府门前,外头有几个小厮扫雪,将府门前的积雪扫开,将将腾出一条道来。
大门前来了人,请映棠下车,右侧开了一道小门,一如她当年随母亲去林家一般。
映棠走到府门前的屋檐下,由见夏扶着行到侧门前,忽而停下步子,柔声问那仆妇,“听闻老夫人前些日子受了寒,近日可好些了。”
那仆妇,躬身请她入门,闻言遂答:“已是大好了,故而今日才请了姑娘过府。”
映棠转头,见韩霁的随从已然驾着马车离开,想是去后院停车,于是她招了招陆鹤,要见夏提着礼品,说是派他去茶楼给自己父亲报个信,就说今日得了韩老夫人邀请,要迟些回去,说完抬脚随人入内。
陆鹤理了理帽子,转身跑远了。
这韩府内部倒是不似府门上的那块牌匾大气,庭院中摆了几块假石,却无错落美感,反而挤在一处,又穿插几株修竹,稀疏有余,左侧栽了五株金簪子,这类树种常年修葺,不多一枝闲插在外头,形状如同发簪,本就规整,又齐齐栽在路边上,难免叫人不多瞧两眼。
仆妇见她感兴趣,于是解释道:“这都是我家大老爷亲手种下的,从外地运来的名货,他一贯不许人沾染,是已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打理,便任它冻在此处了。”
映棠不过是觉得着院中布置戳眼罢了,一时没想那么多,也就随她去了。
不过韩霁曾说韩老夫人偏居黎园,这一路是往正堂方向过去,映棠停下脚步,疑惑道:“此处过去可是黎园?”
那仆妇未答,只说客人登门,照例要见过主人家的,又说老夫人也在堂上。
映棠存了疑,却又不得不随她往前走,毕竟是在别人府上,乱不得套,她略略提了提斗篷,底下的布料已经湿了一片。
待到正堂上一瞧,便知那仆妇诓她。
打帘子入内,里头坐了两排人,说是请人做客,却似审犯人一般,各个撇着一双眼,在她身上肆意打探,倒只一位夫人,端起一盏茶俯首徐徐吹着,见她进来,含笑微微点头。
这满屋子的人,全然不识,想必都是韩家宗妇。
于是便冲着上首中间那位,纳了个福。
她坦然接下这鸿门宴。
映棠取下斗篷,由仆妇引着入坐,上了一盏清茶,不过映棠瞧着,倒是烫的紧,热气茵蕴而上,绕着茶盏边缘一圈一圈的打着转。
如此,这堂中便又如三司会审般打量过来,映棠不好轻举妄动,只能见招拆招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黎园的韩老夫人才终于得了信,这府中多年不做主,如今那头的事,也都不往黎园这处传。
还是陆鹤去寻了韩霁,这才叫老夫人知晓此事。
想着孙儿信中交待,韩老夫人叫了辇轿,吩咐加快赶去正堂。
叫映棠倍感稀罕的是,宗妇们自她入座后,便自顾自的聊起天来,仿佛拿她不存在一般,听了一茬又一茬,无非就是些吹嘘自家儿郎的好话,相互谦虚再顺势应下别人的恭维,一副极为受用的模样。
那盏茶逐渐也听的凉了下来,身旁的丫头上前,又替她换了新茶。
韩大夫人不曾唤她,除了端坐下首,眼观鼻子鼻观心,看似端庄大方,实际内心早乱成一团麻线,夫人们的每一句,她都要认真思索,猜测其中的隐喻。
韩家旁系的一位夫人提到儿女亲事,眼神有意无意的往这方打探,映棠自是注意到了,心里敲响警钟。
不过这夫人却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打了一道弯儿,问起众夫人来,“我家远居阳城,不比京中富贵,提起我家儿郎的婚事,确实发愁,依我家老爷的意思,还是想寻个京城儿媳,也算天子脚下的姑娘,有福气。故而来寻大嫂子帮忙,打听这京中适龄女子。”
“尹家的公子声名在外,竟也寻不到一门合适的亲事,怕不是你家瞧不上阳城的姑娘罢。”荣安侯夫人是武将世家出身,说话简明扼要,一击就戳中尹大夫人心事,堂中骤然安静下来,众夫人停下来,眼神在二人间来回游移。
荣安侯夫人便是方才含笑点头的那位。
映棠抬眼,心知是两位夫人有旧怨,观旁人皆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她敛神举起茶盏,入口苦涩,后劲掀起一阵火辣,是一道驱寒的养生茶,不过手艺寻常,映棠凝眉放下茶盏。
尹夫人心里嘀咕,却不想放在嘴上说,向左挪了挪,侧身对荣安侯夫人,特意避开她的话,笑道:“儿女都是债,总是要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多操心,今日大嫂子约我等过来,本就是叙叙旧,说到儿女婚事,也都能聊到一处,我便也厚着脸皮替我家那不争气的问一句,荣安侯夫人既然同我说不到一处去,又何必多言。”
先前听众夫人聊起自家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