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与小山。离近了才知道,那是一座又一 座凿建于水中的高峻石窟。
这些石窟像错落着的鸟的羽翼,以宫殿为重心,朝四周延伸招展。石壁上凿着大大小小,无以计数的龛室,每一间中都盛放一个逝去的神明,内设木碑,碑下有一小匣,盛放记录神明生平事迹的书简。再燃一盏长明灯,以示神光永驻。
这些星星点点的微渺火光连成一片,将整片水域映照得熠熠生辉。
这样古朴简单,又长明不灭的神龛,便是纵横四海,呼风唤雨之神明的一生。
灯火之中,石窟之间,站立着顶天立地的庞大石像。
规模最大的,是历代天帝像,从承雩的□□、祖父,到他的父亲。他们俯首,垂目,面貌慈悲,凝视着脚下的万神之冢,也凝视着这一片长明灯火。在他们寂灭后无穷无尽的岁月里,仍然会以这样的形式,维持着作为天地共主的姿态。
每逢长风飘过,穿梭在石窟之间的洞穴里,时常带来呜咽之声,仿佛是谁的悲鸣,又或是谁的吟诵。
随之,这铺天盖地肃穆,便层层叠叠地倾倒过来,那是一种洪水没顶般的压迫感。像不断逼近的深渊,让你浑身战栗却仍想久久地凝视,直到忘记呼吸。
咏夜行走在其间,说不出话来。
刚刚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又来了。她不禁要想,神明的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恍惚之间,冰凉的双手,突然被温暖包裹。是花灼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是不是很唬人?”他在耳边小声说,这样大不敬的话可不敢让悬檀听见,“都是假的,石头做的,他们的灵魂啊,早就散入天地间,有的成为了寻常人家门口的歪脖树,有的成了井底的花□□。”
咏夜果然笑了。
花灼松开手,凉风便又一点点浸透了咏夜的指尖。
“可否帮我一个忙?”花灼小声问。
“什么忙?”
“我呀,要打着帮你过迷途岸的招牌,去悬檀那儿换一个首肯。”他顿了顿,又沉声说,“想去看看飞廉的神龛。但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被允许祭拜故人的。”
咏夜点头:“成交。”
过了片刻,她忽然抬头看着花灼,认真补充道:“但我觉得,只有真心实意之人,才配为故人酹酒。你就是这样的人。”
花灼愣了愣,没料到能听得这样的评价,或者说,这样的评价,对现在的他来说,已是非常陌生了。
“谢谢。”他轻声说,然后在咏夜看不到的时候,抿着嘴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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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檀果然是不肯的。
即便是作为出手相助的交换,他也不愿点这个头。
“你又何必自取其辱。”他说话还是这样不客气。
花灼依旧没恼,而是话锋一转:“万神之冢,人人皆可祭拜。我只是按照规矩与您知会,以便您将何年何月谁人来,祭拜了谁,一一记录在册。难道我不在的这些年,又有了新规矩?归墟主不光管记录,还管看人下菜了?”
这后半句是纯属在气人。
但却有理有据,让悬檀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咽下去,又更气。
花灼倒愈发悠哉,朗声道:“既然如此,我只好回家写了请示,递到天帝面前去,死皮赖脸求他给个祭拜通牒。”
悬檀不想与他耍嘴皮子,也耍不过,只好闷声闷气允了。
花灼扬长而去,咏夜便随着悬檀继续往里走。
穿过神冢,便是归墟宫室。她怎么也想象不到,悬檀是如何在这个寂静无人又阴风阵阵,还偶有风哭雨泣的墓园子后面,生活了这么多年的。
二人来到书房。内里陈设简单古朴,朝东开了一扇大窗,正对着归墟大壑的方向。
因神宫涉水而建,窗外便是小东海的流水,水中植一大片莲花,现下开得正好,清淡典雅,幽香袭人,总算冲淡了外面的孤寒之气。
屋子正中央,立了一盏长明灯,灯罩精致高古,不似寻常之物。整间房子的陈设便以此灯为中心。众星捧月一般铺排开。
“归墟主这盏长明灯,真漂亮啊。”咏夜随口一说。
悬檀却没接这个话茬,他递过来一盏茶:“喝了暖暖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