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他憎恶自己的小儿子。
有人说,是戎巽厌恶正妻,所以连带殃及了妄湮。
也有人说,是因妄湮与母亲那极像的神韵。幽静、深沉,但魅惑。母子二人,有同样诱人而危险的眼神,妖冶却凉薄的皮与骨。
他们是深渊之下,唯一的天光与烛火,在他们面前,再凶悍硬骨之人,都甘作赴死的飞蛾。
戎巽曾是飞蛾中的胜者,但他终究将天光据为己有,成为自己桌案之上的一盏灯烛。却终究没有守住这微渺烛光。他掐灭了她,连带着迁怒了她的儿子,虽然那也是他的儿子。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很多妻子,很多儿子。
除去那个生不出嫡子又休不掉的名门正妻,他还有三个贵妾。
除去这个他百般抗拒、千般怨恨的妄湮,他还有四个儿子,各自领兵,足以完成他筹划多年的野心。
可命运,却最终倒向了妄湮。
强权所在,必有制衡。这是袭束渊算盘之上的另一颗珠子
他钦点了妄湮到魇罗城辅佐,给了兵,又给了权。自此人人皆知,魔地樊川,少陵世家,宗族繁盛,父辈子辈,可堪重用之人甚多。可这世上却只有一个少陵君。
此时,这位少陵君,正气定神闲站在仙家的地界上,悠然立于神明之间,仿佛他,才是今日冬狩的主角。
不过看眼下他闹出的这番腥风血雨,也确实当得起主角之位,即便是个反派。
他刚刚单手接下云涯的杀招,低下头来朝她笑,神色欣赏,却带着冷静的引诱,像最有耐心的猎手,盘算着如何将眼前的珍宝,据为己有。
这神色,只会让云涯怒气更盛,不想与眼前这人纠缠,她的目的在另一人身上。
“挡道。”她嘀咕了一句。
“什么?”妄湮似乎没听清,身子更低了些,嗓音放得很轻,带着气声。似乎觉得,眼前的少女说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事,招得他分外好奇。
云涯略抬眼,就瞧见面前,那人近在咫尺的脖颈,她抿着嘴唇,也笑了。
从远处看,方才还剑拔弩张,恨不得拆了整座山的二位修罗,此时却像在闲聊谈笑。
在这突兀而诡异的氛围中,云涯抬起手,瞬时就朝妄湮的脖颈掐了过去。
众仙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甚至无暇去因此而倒吸一口冷气。
云家小少主眼睛都红了,这一下子,别说是这年轻魔君白皙秀颀的脖子,就算换作刚才那头壮硕的傲因,都能给它一把子掰断。
而这少陵君,竟也不躲,那样快的速度,这么凶险的当口,他尚且有心思眯起眼,有功夫笑出声,却独独不躲的。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位魔君八成要折在此处了,云涯的指尖几乎碰到了妄湮微凉的皮肤,有人发话了。
“云涯。”
是云翳。
“休得唐突。”
我们素来以温润有礼而为众仙称道的云少君,一点面子都不屑于给这闹场的魔头。他站也不站,头也不转,眼都不抬。只轻声提点了妹妹的嚣张,语气轻柔无奈,说是提点,倒不如说是哄着妹妹息怒,全然没将妄湮那脖子断与不断,放在心上。
云涯那一把掐脖子,显然是要妄湮死。
云翳管这个,叫作唐突。
而这少陵君,也怪得很。
从进门起到现在,高座上的天帝与公主,身旁排排站立的众仙,还有不远处凶兽惊动的嘶吼与寂灭司杀神们手起刀落的杀戮之声。
仿佛这一切,都像不存在一般。
他只看一个人,只同一个人说话,即便这个小姑娘,片刻之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了他的命。
“小少主便看在我们两界难得的太平上,饶他一命吧。”他瞥了瞥身后那一言不发、面色黯淡的男子,诚恳道,“若是生气,我叫他给你跪下磕几个头可好?”
云涯不理,她仍想要杀人,杀那个只会躲在人后的缩头王八蛋。
可妄湮偏拿比她高出不少的身量,故意挡着。她将将到他的肩头,即便踮了脚,视线也越不过去。
“卸他一条胳膊可好?”
妄湮笑着,低着嗓,还问。
“再赔你一条腿呢?”
“就是他这灵光脑袋不能给你,我还有用呢。”
周围的仙者,大多从方才几个连环的惊险中,缓过闷来了。现下见得这魔头,面色和缓带笑,眉眼低垂勾人,听得他拿低回哄骗的嗓,跟云小少主说无比血腥的贿赂,三言两语,快把身后护着的,他的那位手下给肢解了。
那人真是他的手下吗?真不是仇人吗?
这一时间,场下众人竟不知该困惑还是该惊惶了。
云涯终于正儿八经抬起了头,与他对视。
只有在这样咫尺间的距离,才能看清,那双仿佛轻佻的眼中,尽是不动声色的淡漠,与深不可测的黑。
云涯不怵他,所以迎着那虚与委蛇的引诱,扬起了盈盈笑脸。
哥哥叫她别杀人,那便姑且不杀了。但言语上,却不能落了下风。
毕竟,云翳点她那句,也并非意在止杀,而是教她顾全仙魔两界的大局,不能失了天帝的脸面。
“少陵君要用他的脑袋去算计谁呀?兄长?还是父亲?不会是你家魔主吧?”
云涯在下他面子,激怒他。不过这番揶揄却并非全然空口无凭。
少陵君权重,有重兵在手,且少陵君是个疯的。
妄湮闻此,神色微动,她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波澜,语气便更加跋扈。她干脆踮起脚,朝人后的人喊话:“喂,叶孤城,他要是造反你万万记着逃命啊,你那脑袋,可是我要砍的。”
叶孤城。
三个字一出,堂下哗然。
“那人是叶孤城?天杀的叶孤城?”
“怪不得小少主要杀他。”
这些没上过战场的仙,不认得叶孤城的脸,却无人不知其名。
魔地叶家三子,叶孤城,魔地曾经首屈一指的军师。也是逼得云家大小姐,云筝仙主自戕于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