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
说什么山路湿滑,神主走不稳。
有本事你松开手,神主给你表演一个飞檐走壁如何。
一行人随着灯火,往山上去。
这青要云障,果真名不虚传。他们走走停停,弯弯绕绕,满目全是白,若不是前头有好几盏明灯开路,是根本不见脚下的。
刺客都有记路的本事,然饶是咏夜的功底,也只能勉强记得片缕,再难勘全貌了。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见云开雾散。方知层云后头,果真是别有洞天。
云障隔开了视线,也隐匿了听觉,出来只觉得豁然开朗,耳目全然清新起来。
青要山是被畛水环抱着的,一进来,瞧见的便是玉带般蜿蜒伸展的溪流,水声潺潺裹挟着徐徐的捣衣之声,还间或地夹杂了女子们轻柔婉转的嬉笑和浅唱。
几个姑娘正蹲在水旁洗衣,都穿着素色衣裳,头发也简单绾着,或木钗布帛,或簪着新折的花枝,天然朴素之中透着清雅,远远瞧着,诗画一般可爱。
有个姑娘正唱着:“皎皎白驹,食我场苗。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乍一瞧见山门来了生人,那低回歌声戛然而止,面上却不怯怯,而是笑着行了一礼。
“见过中山神主。”
有这么一声打头,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问候,这些女子纷纷放下手中活计,盈盈站起来行礼,像水中忽然生出随风而动的芙蕖。
青要山民风淳朴恬淡,她们的礼节简单随意,也是真心。
咏夜忽而就想起来天帝的大朝会,那日,群仙云集,就跟竞赛一般地相互客套,你拜我来我敬你,纵使出了这厅堂,见面再不能识,这会子却要作面上大全套的虚礼,端得是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相比之下,她自然觉出青要山的好来。
然,这样淳朴恬淡的民风,又有那么张扬性子的山神,此处养育的女子,自然都是想什么说什么,喜欢什么就去追什么。没得半分假招式,更从不拿捏女儿家那所谓的矜持态。
于是,等花灼从后头一走出来,可就有得好戏看了。
空气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寂静之间,咏夜就觉得,无数道视线从自己身边飘过,直勾勾往后头刮过去。
不知道是谁,兀自“哇”了一声,便一发不可收拾,全都窃窃着笑开了。
“好俊俏的郎君呀!”
“是神官吧,中山神官吧?”
“快叫姐妹们都出来瞅瞅啊。”
咏夜觉着,当下这境况,应当就是她想的那样了。
就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再看花灼,他显然是被这样突如其来又毫不遮掩的热情给惊着了,整个人都错愕了一恍。不过,他可是花家的狐狸,从小到大,什么样的香风雾海没见过。所以只是一恍,就复了神态,拿出一贯法子敷衍应对。
他笑得浅淡又恭谨,很知分寸,但顶着那样一张好面皮,再这么一笑。也足够勾人了。
然他这不带感情的笑意,却在撞上前头咏夜的眼神时,僵了一僵。
那双一贯的冷眼里,此时此刻,竟愉悦尤甚,分明是高高挂起的看戏姿态。
花灼可就乐不出来了。
他将目光彻底收回来,全落在咏夜身上,也不管那些女子们的嬉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朝她一挑眉。
像是在嗔瞪。
咏夜如何会在意这个,在他面前,她是何等放肆,自然不会因为这一挑眉一瞪眼而有些许收敛,仍嗤嗤笑着,故意问:“人家姑娘们喜欢你,你瞪我作什么?”
到底还是武罗有点眼力价,瞧着手底下的姑娘们,那言语那笑意,那招展的衣袖,实在有点过分露骨了,忙不迭笑斥了一句:“行了行了,都安分些,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扰神主清静。”罢了赶紧引着咏夜往旁处走,“别理她们,后头小宴已备好了,神主随我来。”
咏夜跟着走,心思却还在刚才那事儿上。倒不是为了别的,就是纯属好奇。
狐狸那长相,得女子青眼,自是最理所应当之事了。
不过一想到,青要是个纯粹女儿山,还真就有个问题想请教。
“这……”她斟酌了一下措辞,“青要山的女子们,是都不见男子的吗?”
“嗐,咱们这是女儿山,又不是尼姑庵。”武罗一摆手,“山中只是不住男子罢了,但她们啊,若是有了心仪的郎君,也是能自请出嫁的。情郎也是能有的,就方才唱歌的那位,似乎是与东边哪座山头的神君,相好多年了。”
原来如此,咏夜点点头,想这青要山果真是个桃源乡,若是有朝一日她告老赋闲了,往此处一养,岂不逍遥快活。
瞎想之间,已到了武罗所说的小宴席。
是在一水中小汀州上,背靠着一棵繁盛的木棉。
早春正值花时,满树的木棉花灿若霞云。
底下置了一方曲水流觞案,碗碟作了荷叶与芙蕖样貌,载着各色糕点,随水摇曳漂流。
近有流水落花,远见蒲丛鸥鹭,再远目便是川流如带,徘徊隐入到苍山云岚之间。
是极好的景,可见这设宴人下了不少功夫。
武罗亲自给咏夜二人布了杯盏,又从身后女侍的小托盘上,端下来两碗羹汤。
水晶琉璃盏盛着,晶莹细腻的甜羹,缀着月桂花蜜和糯米圆子,刚放在案上,就能闻着一股沁人的清甜。
咏夜没见过,她想吃极了。
“这是咱们山里的荀草桂花羹,别处都没得,神主试试?”武罗说着,将一把小勺子轻轻搁在咏夜碗里,又笑了笑道,“这荀草啊,说是美女子颜色的灵物,可我瞧着,咏娘娘这顶好的样貌,却是用不着它来多此一举了,不过好在咱们这甜羹也算可口,神主就当尝个鲜。”
说完,再转手去关照花灼。
武罗今日的朝服是宽阔的袖口,一手拖着盏子,一手拢着袖,在花灼眼前一扫而过。
花灼颔首谢过,抬眼间却并非在看面前的羹盏,而是往她腕间浅浅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