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正月初五，各家各户的亲戚还没有走完，到处还飘散着慵懒的年的气息，特别是今年是大集体了，家家户户都上生产队吃大锅饭，天寒地冻的，坡里也没啥活干，老百姓闲闲散散地享受难得的清闲。
大清早，社员们还在被窝里老婆汉子搂在一起，睡个回笼觉，生产队长齐洪奎的哨子吱吱地叫起来，大家已经熟悉了哨声的秉性，从第一声哨声响过，队长开始往烟锅里装烟叶，到队长抽完这锅烟，中间再补充几声哨子，等队长磕掉烟锅里的烟灰，哪个社员还不到，就要扣工分了，所以，社员不敢怠慢，扔家务活的扔家务活，放孩子的放孩子，即使正在茅房中拉屎，正拉到一半，也要把那一半收回去，紧追紧赶着往小队场院里跑。
但这次集合的时间有点长，社员来得拖拖拉拉。
队长齐洪奎生了气，他的一袋烟早已经熄灭，场院里也就来了几个人，他狠狠地连吹了几声哨子，以示警告，果然道上的社员睡眼惺忪地把眼睁大了，提着裤腰的，麻利的把裤腰带扎起来，趿拉着鞋的扭动几下脚，把脚塞进鞋里，社员们不知道出了啥情况，是国民党打过来了，还是美帝国主义来进攻了？也来不及问，都急慌慌地赶到小队的场院里，就见东南角的炼钢炉又燃着熊熊大火，社员们松了口气，还是大炼钢铁。
队长齐洪奎本来想抓几个来晚的扣分，但看看大都来得晚，也不知道该罚谁了，想想还是大年初五，就骂了两句娘，算是发泄，吹了两声哨子，吆喝几声安静，就开始讲话，还是先讲了《全党全民为生产1070万吨钢而奋斗》的文件，又念了公社关于在新的一年里，轰轰烈烈大炼钢铁的新指示，接着就起了高腔，大声宣讲了这次开会的意义，大致就是在大队的统一指挥下，大炼钢铁运动要再次掀起高潮。
这事儿得从夜来在公社召开的大炼钢铁，赶英超美的总结反馈大会上说起。年前，淄河崖村没有完成大炼钢铁任务，拖了全公社的后腿，大队支书被点名批评，措施不力，责令限期赶上先进大队。
支书当场就吓出一身冷汗，好在公社领导还是给了自己改过的机会，没有直接摘掉乌纱帽，只是点了名。齐福永是解放后淄河崖村第一任支书，他真切感受到当官的好处，那种人人见了毕恭毕敬，仰视中带点谄媚的神情让自己很享受，很有君临天下的威风，人民公社化实行时很多村子都换了新领导，但他的亲叔是老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解放后留在了省城做了官，据说因为没有文化，官也做得不大，但总是省里的官，下边区里县里哪个都不敢怠慢，所以公社要动齐福永还是要掂量掂量，没有被替换下来。但现在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工作做不出成绩，公社想撤换也是有理由的。他担心了很长时间，食不甘味，夜不能眠，所以他必须加倍工作，让淄河崖村各项工作走在全公社的前面。
他严厉地向各小队长布置任务，各家各户要把家里所有带“铁”的全部上缴，像大锅小锅、烧水燎壶、铁勺铁铲等等，要求民兵挨家挨户搜查，不主动上交的要是搜查出来，一律抓起来游街□□。
队长齐洪奎把大队支书的话更严厉地传达下去，让各家各户赶紧回家找，上交，如果不交，叫民兵查出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社员三三两两往家走，红英月份大了，腆着肚子，走路前脚尖往外拐，有点内八字，对向贞嘟囔着：“完了，完了，小铁锅保不住了。”
向贞瞅了一眼满脸愁容的红英，没吱声。
年前交钢铁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很踊跃，既然是上级发出号召，支援国家建设，谁都不含糊，但后来，社员们发现即使是吃大食堂，但居家过日子实在少不了这些小物件，特别是有孩子的人家，要用燎壶烧热水，要用剪刀给孩子裁衣裳，所以陆陆续续地就把一下家用必需的东西买回来了。红英就是听婆婆的唠叨，为了即将出世的孩子置办了一只小锅。
红英瞅瞅周围，发现社员都在各顾各地吵吵，也没人靠近，带着不甘心的语气小声说：“俺年前不是买了一只小锅，交上去？”
向贞叹了口气，说：“也是呢，孩子可比不了大人，大人吃食堂，一上坡就是半天，孩子可顶不了那么长时间，没铁锅，甭说熬个汤，煮个鸡蛋，就是想喝点热水都不行。”
红英眉头皱起来，脸上的雀子因为怀孕更见多了，也更明显了，叹口气说：“就是啊，俺也是犯愁呢，要是不交翻出来可不得了。”
向贞拍了拍红英的肩膀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先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就交上去。”
领到交铁的任务，家家户户如临大敌，虽然队长吆喝得很严厉，但社员显然没有刚开始捐铁时那么自觉了，胆小的拿出一点点应付，胆子大点的就把前段时间刚买回来的小锅、勺、燎壶这些带铁的生活必备用具，藏的藏、掖的掖，藏不严实的被大队民兵搜出来了，当然即使搜出来，也不会真把人捆绑了游街示众，民兵自己家里也未必没有这些家什。
西邻齐顶梁家已经传出了动静，顶梁老婆大概为一把剪刀在跟民兵计较，哑着嗓子说：“俺上次都交上了，这把剪子是刚买的，一家人要穿衣裳穿鞋，没把剪子咋行。”
“这是全国掀起的大炼钢铁运动，你要不交，就是破坏运动，就是□□，刚才在场院里讲得很清楚了。”这是齐洪奎的声音。
“跟她讲啥道理，没收了就完了。”大概是一个民兵说。
旺生在屋里早已坐不住，在屋大场子里（屋里的中心空地）转着圈儿，大冬天手心都出汗了，他问坐在炕沿上正在给自己褂子打补丁的向贞：“藏好了吗？要不咱别藏了，搜出来就不好了。”
向贞没抬头，说：“放心吧。”
看看向贞还这么镇定，旺生不再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