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队上食堂比上年减量子了,也就是每个劳力一天的饭食由济着吃改成了八两定量,很快又改成五两,还是掺了野菜,白面早就吃不上了,早晨中午吃掺了菜的窝头,晚上喝地瓜汤。开春,队里的活多起来,白天要干活,这样的饭食壮劳力哪儿够,社员们只好在半饥半饱中煎熬着。
后晌,向贞和红英各自打了一碗透明的面汤往家走,红英说:“你家景仁奶水还够吗?”
向贞说:“上哪儿够啊?咱都是清汤寡水的,哪有奶水给孩子,景仁两天都吃不到奶水了,看来这次是绝奶了呢。”
红英口气有些着急地说:“那景仁吃啥呀,他还那么小?俺家春花快一岁了,奶水没了就没了,糊弄点面疙瘩吃也能对付。”
向贞说:“那有啥办法,俺回去给他再吃吃,看看还能不能出奶。”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向贞家,还没进道门,就听到了景仁高一声低一声哭闹。
向贞急忙进了屋,见娘抱着景仁,跺着小脚在屋里转花儿,景仁手脚乱踢腾,嘴朝这边打捞打捞,又朝那边打捞打捞,没寻到什么,又一阵哭,大概已经哭累了,声音也有气无力。
婆婆见到向贞,像见到救星一样,说:“孩子是饿了,快给他吃上口奶。”
向贞忙把景仁抱起来,但迟迟不解怀,婆婆催促到:“你快给孩子吃奶呀。”
向贞无奈地解开怀,景仁立刻不哭了,显然是嗅到了娘的气味,他急切地在向贞怀里拱来拱去,终于把□□含到嘴里了,小脸朝向贞看看,似乎是看到了希望,然后就埋下头,用力地吮吸。
但是,向贞的□□被嘬得生疼,景仁也没吸出一滴奶水,他闭着眼干嚎了两声,宣告自己地不满,似乎还不死心,又开始在向贞怀里乱拱,向贞把景仁掉了一个方向,让他吃另一个奶,但结果依然,失望让景仁“哇”地一声大哭,本来毫无血色的小脸此时憋得通红。
向贞的眼泪流下来,滴到景仁的脸上,景仁感到了泪水的温热,以为是奶水,他的嘴又开始蠕动,终于有一滴泪落进景仁的嘴里,他满足的砸吧一下,咽下去了,他停止了哭泣,但很快,他发现眼泪也填不饱他空空的肚子,他又哭起来,眉头抽抽着像老太太的脸。
向贞心里酸涩,对婆婆说:“俺两天没有奶水了。”
婆婆的脸皱成了一个旮瘩,搓着两手说:“这可咋好,这可咋好。”
爷在门外喊:“景仁咋还哭呀,没喂喂他吗?他是不是生病了啊?俺这两天听他老哭。”
向贞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下说:“是孩子吃不饱,俺把打来的饭喂他吃吧。”
婆婆出去,低声跟旺生爷说:“儿媳妇快断奶了,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奶吃了,可咋整?”说完用袄袖子抹眼泪。
旺生爷说:“你就知道哭。”转身进了北屋,端出自己打来的清汤,交给旺生娘,说:“给景仁娘吃了吧,当娘的吃不上饭,哪有孩子吃的。”
旺生娘说:“那你把俺的吃了吧,反正俺也不干活,能顶住,饥困了俺就睡觉,你要不吃点啥,早晨哪有力气上坡?”
旺生娘端着碗进了南屋,向贞已经在给景仁喂汤了,景仁的小嘴贪婪地喝着,看得向贞心酸起来,眼睛潮湿了。
旺生娘把碗小心放到炕头的柜子上,对向贞说:“你把这碗汤喝了吧,兴许奶水就有了。”
向贞无奈地摇摇头说:“不顶事,已经断奶了,再吃也不管用,再说俺把你的吃了,你吃啥?”
旺生娘说:“俺在北屋喝了点了,够了。”
旺生爷在门外徘徊着,脚步踩着地面突突响。
向贞知道爷着急,把一小勺汤送到景仁嘴里,抬起头,对着门口喊:“爷,你进来吧,俺给景仁喝汤。”
旺生爷进来,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光这样不行,咱得想点办法,看看这日子咋熬过去。”
向贞说:“恐怕后面的日子更难熬。俺看这大锅饭的热闹也过去了,队里实际上是寅吃卯粮,俺也想着要早作打算。”
旺生爷说:“这话出去可不敢说,公家的事咱管不着,也是远话,就是看看眼前咋给景仁弄吃得。”
向贞说:“已经开春了,俺看着天井里香椿也钻出头了,咱今年把头茬二茬都掰了,加上榆钱榆叶,都攒起来,坡里的野菜长出来了,到时候咱也多剜一些,都用开水掠了,杀了性,晾干了,添补上,能当饭吃。”
“没有粮食,光吃那些东西也不顶多少事,再说,树叶子野菜也没有多少可吃,往年还不是都挖野菜掺着吃吗?还是要想别的办法。”旺生爷说,他停了一下,把声音放低了,说,“俺今后晌到坡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吃的。”
向贞说:“这时候地里能有啥吃的?麦子还没返青,其他地里都光秃秃的。”
爷说:“俺想着,年前掉在地里的地瓜有些还能吃,俺去刨刨看看。”
向贞说:“俺也这样想来,就是怕过了一个冬天,地瓜都冻了,怕是烂到地里了。”
旺生娘听他要去刨地瓜,想起年前齐顶梁被民兵抓住打个半死的事,说:“咱可不能去偷生产队的地瓜,咱这样的人家,要叫民兵发现了,那还了得。”
旺生爷说:“眼前也顾不了那么多,俺估摸着,地里庄稼早就没了,夜里冷,民兵也不会成宿地转悠,俺瞅着点,应该没事儿。”
向贞把景仁放下,说:“爷,你和娘在家看着景仁,俺去吧,俺知道哪个地方落的地瓜多。”她想起跟齐春鹏一起抓地瓜的时候,齐春鹏干活不中用,又脱奸耍滑,落得满地都是。
旺生爷想到向贞一个妇女,大半夜的自己出去,也不是个事,就说:“还是俺去,景仁离不开你,万一遇到民兵啥的,俺这把老骨头了,好应付,就是把俺打一顿,只要弄着吃的,也值。”
向贞点头同意了,她跟爷说了齐春鹏刨的那垄地瓜的大体位置,爷不住地点头,默默地记下了。
后半夜,旺生爷提着铁锨,挎着提篮很快出了门,直奔一队的地瓜地而去。
月光地里,旺生爷远远看见自己有个人影在晃动,起初旺生爷以为是民兵,他赶紧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