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麦正酣,一小队的会计突然病了,家里人送到公社卫生院,说是情况不太好,这马上就要打麦入仓,交公粮,算工分,分麦子了,离了会计玩不转。
队长齐洪奎吃了后晌饭,披上一件汗衫子,匆匆赶到大队支书家,商量另选会计的事。
支书家里院落收拾得很干净,二人在天井的桃树底下落了座,支书叫老婆去屋里拿烟叶,给队长点烟,队长忙说:“不用,不用,俺带着呢。”
队长一边摸索着烟叶,见支书已经掏出了烟袋锅子,说:“叔,俺的烟叶不好,凑合着抽吧。”就把摸出来的烟叶塞进支书的烟锅里。
支书也不客气,淄河涯的人都这样,“烟酒不分家”,谁吃谁的都是很自然的事儿。
队长给支书点着了烟,一边重新给自己装烟,一边说明自己的来意,问支书看看叫谁当这个会计合适。
支书沉吟了一下:“按说呢,这个会计得找个能识文断字,能打会算的才行,可这会计不同于保管,看着队里的物资,护护场院,会计和队上的一些决策是挂着钩的,所以人选就得慎重。”
队长说:“是这么个事儿,所以俺才不敢做决定,来向你讨个主意。”
支书老婆端着烟簸箩出来,看两人的烟都点着了,就站到边上,说:“依俺说,志高就不错,甭看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可人精明。”
支书白了老婆一样,心里想,这娘们,真蠢到家了,当会计最怕的就是嘴上不牢,他呲哒老婆:“工作上的事儿,你插啥嘴,走走,上屋里去。”
老婆不敢再说话,端着烟笸箩,扭着屁股走了。
支书问:“你是不是有人选了?按说你队上的事儿你最了解情况,你说了算。”
队长很懂得支书的秉性,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他试探着说:“队上解放前念过书的就很少,新一茬念书的大多还没念成,现在队上干活能识字的也不多,要说打算盘算账算得好的倒是有一个……”
队长停住了,看了看支书,吞吞吐吐地说:“可是会计是很重要的位置,得找根正苗红的吧。这样俺掂对了一下,你看看福来咋样?”
其实队长很明白,支书也很明白,要说当会计,甭说在一队,就是全大队的人都算上,没人比旺生更称职,旺生在书房念书的时候,语文算数没有难倒他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双手打算盘打得啪啪响,不带出错的,可是成分不行啊。
队长也想过推荐书记的侄子齐志高,但自己实在不喜欢这个人,没当干部就仗着支书撑腰,张狂得盛不下,要叫他当了会计,说不定会骑在自己头上拉屎。他琢磨琢磨也否定了,首先是志高识不了几个字,人又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好比是烧火棍不能当大梁使,他和支书服气(家族的亲属远近叫服气)再近,支书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落人口实。福来就不同了,也算是支书的兄弟辈,虽说出了五服,但毕竟也是一根枝上的,再有他爷是烈士,娘春上又闹了那一出,虽然娘死了,但余威还在,村上都认识到福来家上边都惹不起,村里更不能小瞧,福来也倒成了人物了。
但支书到底咋想的自己也猜不透,支书老婆插了一嘴,倒叫齐洪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就提议叫福来当会计了。
支书换了一个姿势坐着,吐出一口烟,脸就被烟雾蒙住了,说:“福来倒是沉稳,就是也念书不多,还得历练历练。”
队长没看出支书的表情,估摸不透支书这句“历练历练”,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是不是怕福来顶不起来?齐洪奎合计了一下,真怕支书说出让齐志高当会计,自己就不好回嘴了,他只得打出另一张牌,说:“这倒是哩,奥,还有个事儿,俺队上一直都缺着妇女主任,刚入社的时候,咱对妇女也不了解,就一直考察着,这眼见得队上妇女的事儿越来越多了,没个妇女干部工作还不好开展,俺看着齐志高的女人石美兰还行,泼辣能干,能顶起这一差。”
本来队长想,要是自己提拔了福来,支书很高兴地同意了,应该知道自己给了他书记的人情,自己就提出让齐顶梁的大儿媳妇李香翠当妇女主任,这小媳妇眉眼齐整,耐看,眼睛常在自己身上瞟,右鼻梁处的黑痣虽然说是她的败笔,但自己看着那黑痣带着一股勾魂的邪性,有时候让自己身体的那个部位很拱火。他也想过向贞,向贞漂亮得大气,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是让他心痒的那种,但很快就否决了向贞,且不说她的成分不合适,更主要的是向贞这女人太贼,自已驾驭不了。现在他只能选志高女人了,这样也好,要是自己以后对李香翠把持不住,也不至于天天在一起,传出风言风语。
支书烟锅里的烟已经熄了火,他在鞋底上磕了磕,把烟灰抖落干净,终于表了态:“你看着中就中呀,反正妇女队长吧,就是个受累的活计,福来做会计刚开始可能不顺手,找个人指点指点就行了,你和副队长再商量商量,定下就行。”
一队的副队长是柱子,长得不像柱子,倒像是水桶,五短身材,小鼻子小眼,为人老实憨厚,人缘很好,虽说挂着副队长的职,却一点儿也不管事儿,总是“中中中是是是”,队长安排他干啥他就干啥,比社员还听话,比社员干活还多,所以没人把他当副队长,齐洪奎当然乐得这样,大事小事一把抓,在一队,他放个屁自己说是香的,没人说臭,队上的事干脆就不问副队长了,还商量个啥?
“中啊,也没啥难的,无非就是记个账拢个账,经手两次也就会了。”队长的任务完成了,站起来说,“那行,就这么定下来,俺跟副队长说说,再通知福来。”
支书很热情地把队长送出了门。
福来当天就走马上任了,刚开始他心里很发怵,对当这个会计没多大瘾头,红英却是异常兴奋,自己男人终于当上官了,有出息了,当官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不光自己脸上光彩,更重要的是常年不干体力活还领着全年的工分,这叫多少人眼红啊,所以她坚决支持男人当会计,至于会不会,那都是小事情,不会可以学呀,当然福来想学,根本不用队长找人,老师是现成的,就是旺生。
旺生和福来坐在河涯岸上一棵枯死了的柳树墩上抽旱烟,烟柱子从两个人的鼻孔里一股一股盘旋着上升,两家烧饭时的炊烟也在空气中浮动,
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