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月光从窗棂间挤进来,在北墙上投下一道道鹅黄色的光影,白一道黑一道,纵横交织,向贞和旺生躺在炕上,看看睡在炕里手并排着的两兄弟,向贞轻轻抚摸一下景义包裹着的头,脸上露出爱怜的神情。
向贞给景义裹了裹被子,说:“景义这孩子能作,不像景仁一样老实,刚会走路,就跑到河涯上去了,以后景仁真看不了他。”
旺生说:“也怪老大不上心,整天拿着俺的课本,宝贝一样,又不认识字,还看,咱也不知道他看啥。”
“你不是也拿着课本当宝贝吗?这么多年了,还存着课本,舍不得当引柴火烧了。”黑暗中,向贞笑了,说:“从小看苗,看样子,咱景仁是个念书的料。”
旺生不知道向贞是不是讽刺他,赌气说:“是念书的料又咋样,像俺一样有啥用?”
向贞偏过头,说:“你可不能这样看,不论哪个朝代,还是念书有出息。”
旺生叹了口气,说:“能有啥出息啊?俺也想念书,念到小学毕业,考了第一,大队愣是不给开证明,联中都没捞着上,这是俺一辈子都遗憾的事。”
“俺也喜欢念书,想念联中,念高中,可惜农村女孩子念书的很少,爹能供应俺念下小学就已经很费劲儿了。” 想到爹,向贞心中一阵难过,深深地叹口气。
旺生说:“行了,你甭做梦了,女孩有几个念到高中的?”
但向贞脑海里常常浮现出那个梦:一把古朴的雕花椅子上,端坐着一个穿淡紫色长裙的女孩,捧一本书,艳艳桃花飘落在书页上,女孩轻轻地把桃花插在辫梢上,杏眼浅笑,低低吟诵书中的诗句:“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这个梦朦胧而又清晰,向贞知道这仅仅是梦,人一动,梦就醒,她幽幽地说:“咱这一辈实现不了的梦,要让孩子们实现,咱的孩子只要愿意念书的,咱就让他念,念到哪儿咱供给到哪儿,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念书。”
旺生说:“只怕是到时候还像俺一样,想念书也捞不着。”
向贞说:“社会总是会朝好的方面发展的,总有一天,国家会重视人才,重视知识。”
旺生说:“那样最好了,那俺就把本子都拿出来,给那小子,就指望这小子有出息了。”
向贞说:“你得一本一本地教他,先从认字开始,他认字多了,以后就能自己看本子了。”
旺生兴奋了,说:“这个俺行,俺从早晨开始教他认字,俺能教出个状元来。”
景义又不老实了,把胳膊伸出来,左边打了向贞的胸膛,又一咕噜翻过身去,打在景仁的脸上,景仁的嘴动了一下,翻过身去,两个孩子又睡着了。
旺生起身看了看景义头上的纱布,说:“景义这么小就遭罪了,咱这样捞了齐顶梁,俺总觉得窝心。”
向贞说:“只要孩子没啥事儿就是万幸,爷也说,街坊邻居住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旺生不服气,说:“哎,说得轻巧,你上次为鸡蛋的事儿咋不依不饶的,非得给李香翠难看?”
向贞说:“那不一样,那是证明自己清白,不能白受冤枉,再说李香翠这样的不教训她,她还整天骂,你看现在很少骂咱了吧,但今日顶梁叔也不是故意的,何况他这次做得还算仗义,一个劲儿赔不是。”
“行,听你的,想想也是,顶梁叔这人倒是不坏,他家和咱家也是几世几代的老邻居了,关系处得一直很好,就是春鹏娶了这个李香翠,两家关系就变了。”旺生说。
向贞笑了,说:“还是吧,其实你也不想为难顶梁叔的。”
“俺说着说着咋就掉到你的坑里了?”白天的焦虑终于放松下来,旺生笑,手伸到向贞的被窝里,不老实起来,“俺现在就想掉到你的坑里。”
景义的头好得差不多了,这天早晨,向贞把一条麻绳一头系在影背墙南边的香椿树上,另一头拴上布条,系在景义的左手腕上,这样景义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香椿树周围和道门底下,道门底下堆着从河滩里挖来的沙土,放着桌子,桌子上放着两碗凉开水,旺生把小学一年级课本拿出来,给景仁看,嘱咐景仁看着点景义,别让他磕着就行。
红英抱着二妮子,领着春花来了,问向贞:“你这是干啥呢?把景义拴起来呀?”
向贞说:“没办法,咱又不能不上工,景义到处跑,俺看着都费劲儿,景仁治不了他,先这样看看咋样?”
红英说:“也真是的,二妮子也和假小子一样,开始扎着走了,俺也试试,他们在一块儿也能一起玩儿。”
向贞说:“你老是把盼儿叫二妮子,以后可改不了。”
红英把盼儿放下,说:“改不了就改不了,反正是丫头,都叫妮子。”
没等向贞再说话,红英已经进了自己家门,找工具去了。
晌午向贞回来,看见四个孩子坐在道门底下玩沙子,一个个土头土脸,碗里的水已经没有了,向贞放了心。
景仁说:“娘,俺吃鸡蛋来。”
春花抢着说:“俺也吃来,景义和二妮子吃得最多。”
向贞问:“谁给你们的鸡蛋?”
景仁说:“不是俺要的,是黑妮儿的嫲嫲给俺的,说是给景义煮的,她还领着黑妮儿来玩,黑妮儿哭着不回去,嫲嫲说,她娘不让跟俺玩儿。”
向贞听明白了,说:“以后甭叫人家黑妮儿,叫美丽也行,叫美丽姐也行,娘给你们放上点干粮,饿了你们就吃点,不能再要别人家的东西。”
红英来接春花和二妮子,问:“不要谁家的东西?”
春花争着跟娘说吃了黑妮儿家的鸡蛋。
向贞说:“你看看都叫黑妮儿,二妮子,都不叫名儿了,以后不能叫黑妮儿了,叫美丽娘听见了,骂你们。”
向贞的话音还没落,从墙那边传来李香翠的叫骂声,男人女人中间的东西骂了个遍。
红英说:“又骂上了。”抬头对着墙头那边骂了一句脏话。
向贞说:“咱管啥,又不是骂咱,甭惹事儿。”
红英说:“咋不是骂咱?她在骂孩子们吃了她家的鸡蛋。”
向贞说:“她也没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