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宛北山庄的路蜿蜒而漫长,席夏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到她第一次见到席芷方的夏天。
那年她九岁,和白姨做了两年邻居和家人。
彼时吴镇还没有开发旅游业,轻巧玲珑的乌篷船还不是游客们打卡的项目。她乘船从建在书院旧址上的小图书馆回来,伸手接着船桨略起的水珠,不小心玩上头,袖口领口都沾湿了。
席夏很清楚,回家如果被白姨看到她这沾了满袖的水,一定会念叨。
为了不让她有任何寄人篱下的委屈感,白姨和林江几乎不强制她在哪边住,只有做饭,会到她空无一人的家里,一起做,一起吃。
现在正是晚饭的时间,白姨应该过去做饭了。
她不想听白姨唠叨,直到船行驶到白姨家的临水青石板台阶,才蹑手蹑脚地下来。
她准备翻出一件自己放在白姨家的衣服,换好再回去。
还没推开吱呀作响的后门,房间里便传来白姨和另一个人的声音,席夏立刻蹲了下去。
“……席芷方,你没有心!”
白姨在吴镇的小学当音乐老师,她的声线一贯温柔甜美,即便是生她和林江的气,也软软的。
那天还是席夏第一次听见她话中咬牙切齿的愠怒。
席芷方是谁?听上去和她一个姓。
席夏屏息后退了两步,找到一个不会不小心碰开后门的偷听位置,带着湿漉漉的衣袖窝起来。
“你真的是为了她好吗?当然不,是因为我。”白姨冷笑了一声,“九年了,你见都没见过夏夏,现在发现是我在照顾她,就要将她接走。”
对面的人语气平和:“我只想养她。”
“别说笑了,我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你接走她,只会再把她一个人丢在另一个地方。只要养她的人不是我,你心里才舒服,不是吗?”
白姨深吸一口气,“你对男人没有心就算了,对女儿也没有心。”
“怎么会呢?”女人温声反问。
“怎么不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席家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就连你那个大哥都快被你架空了,你会把孩子接到身边养着?”
“……”
席夏蹲在石板台阶上,浑身僵硬。
台阶上的青苔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斑块,好像在拼凑出了一个词。
——“女儿”。
她在学校的阅读理解永远是满分。这段不难理解的对话,足以让她推测出红裙女人的身份。
那是她素未谋面的生母。
席夏微弯着腰,从门缝里只能看见白姨的背影,和被她挡住的一条张扬的红色长裙。
“我有没有心不重要,但你说的对,重要的是你不能养她。”红裙女人声音冷静而淡然,“说吧,你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要看着她健健康康地长大。”
白姨摇头,语气变得更加强硬:“如果你再来,或者瞒着我去见夏夏,带走她,很难说你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会不会知道你未婚生子的事情。”
“你威胁我?”席芷方声音微颤。
“是,威胁你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十二年前我保护不了远康和儿子,只能选择离婚。十二年后我也只能保护我自己,不被你随随便便从这个世界上抹杀。”
“你闭嘴——”
席芷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不许提他!”
白姨无视了她,走上前拉开门:“回去吧,回到你的世界,做你骄纵蛮横的席家大小姐。”
席夏从门缝中看清了席芷方的脸。
冷艳高傲,身姿挺拔。
可能她遗传了她们口中那个叫“远康”的父亲,她发现自己和席芷方长得一点也不像。反而令她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和林江哥哥眉眼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们有着同一个父亲。
“夏夏是个有天赋的好孩子,你不愿意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可我却不忍心看远康的女儿没有爹也没有妈!”
席芷方像是被这句话说动了,裙摆摇曳,离开前,下意识朝席夏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被白姨推了出去。
那晚席芷方离开得悄无声息。
只有撑船的爷爷记得他给一个找错地方的红裙女人指了路。
白姨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做了一桌席夏和林江都喜欢的云州菜,她甚至没有发现席夏在她卧室里换了一套衣服。
这段对话就好像夏天的一声蝉鸣,转瞬即逝。
没有人知道,席夏在九岁的夏天,确定了自己生母不要自己、也不爱自己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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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已经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席夏从混沌的睡意中唤醒。
“我好像开不进去。”
“没事,停这里就可以。”
她付了钱,还没下车,门口保安就已经跑过来开门:“您怎么不让他开进去?”
保安是之前江莱硬闯时试图“贿赂”的那一位。他后来在值班室接到了物业的电话,说业主夫人要求把那天的车牌号加进放行的识别列表里。
“我想散散步。”席夏顿了一下,又说,“我朋友那天给您工作添麻烦了。”
保安连连摆手说不会,脸上一团喜气:“对了,明天除夕,观景台旁边的休息室里的金桔树上挂了小红包和挂饰,也能自己写新春祝福挂上去,路过了记得开盲盒。”
席夏点头,沿着步行栈道往里走。
果然,古朴的路灯上都挂上了红灯笼,原本肃杀冷寂的山庄景色都变得充满年味,好像在天寒地冻中迎接新一年的勃勃生机。
席夏偶尔停在观景露台,随手拍两张。
山庄别墅的私密性很好,每一幢间都相隔很远。一路上都遇不到什么人,遇到管家开着电瓶车从上面下来,询问需不需要送她上去,被她谢绝。
“那这个暖宝宝给您,天冷。”
高端住宅的贴心管家,就是这样热情周到。席夏没搭车,意外收获了一个散发着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