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兰的夏季雨水最为丰沛,总是上一刻艳阳高照,下一刻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若兰与朝生初见的那夜,她是被雷声惊醒的。
其实她不怕打雷,不怕被无边无际的寂寞包围。
只是,每当雷声响起,她总会不由自主记起为数不多的温馨画面——娘亲温暖的怀抱,哝哝细语哄着她入睡。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风无孔不入,烛火摇曳。
房门忽尔“吱呀”一声开了,若兰有些迟钝地扭头望向门口。
是个男子,一袭白衣,脸上戴着白色笑脸狐面具,只露出一双亮得出奇的丹凤眼,瞳孔里跳动着烛光。
在她略显呆滞的注视中,男子越走越近。
直至他走到床边,缓缓抬起一只右手,她终于有了危机意识,十指倏地揪紧被子。
“你是何人?!”
其实她也不怕游荡在活死人墓里的魑魅魍魉,但如果是个人……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顿在半空,男子柔声开口:“小主莫怕,奴才名朝生,朝生暮死的朝生。即日起留在您身边,但凭差遣。”
男子嗓音清润温柔,像羽毛轻轻刷过耳廓。
话落抬手掀起笑脸狐面,露出一张好看得有些雌雄莫辩的脸。
他的皮肤特别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光的苍白,不似活人。
长睫颤了几下,她似在确认眼前之人究竟是真是幻。
男子长身玉立,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双手交叠于身前,倒真有点符合他自报的身份。
皇宫里的奴才不就是……
若兰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来,带着几分嘲讽开口:“‘但凭差遣’包括带我离开这吗?”
朝生一怔,旋即恢复低眉顺目的模样:“小主若想离开,奴才便带您走。”
“是吗?何时带我走?”若兰脸上没什么表情,嗓音亦无丝毫波澜,不知是没将男子的话当真,还是压根没放心上。
“现在如何?”朝生笑问。
她默默掀开被子下床,朝生已提前背过身去,她扯下木桁上的外衣往身上套,不经意问了一句:“你要带我去哪?”
“小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奴才悉听尊便。”朝生毕恭毕敬回道。
若兰蹙了蹙眉,扭过头看向男子,试探地问:“你知道芳村吗?”
男子转过身垂首回话:“知道。”
“能带我去芳村吗?”
他沉吟片刻,面露难色:“芳村早已荒废,不宜居住,小主还是另择去处吧。”
“你……”她眉头皱得愈发紧,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你不是来取我性命的?”
男子抬起头,笑笑,“不是。”
“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
“请恕奴才无法相告。”朝生躬身回道,“小主只需记着,一旦出了宫,奴才的主子便只有您。”
交谈间,若兰已穿好外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边梳边道:“我从未去过别处,不如你来说说,有哪些地方适合我去。”
朝生缓步走到若兰身后,取过她手中的木梳,手法娴熟地为她梳理发丝,动作极其轻柔。
“天下之大,可去之处太多。大启最为强盛,四季分明,山川美景无数。齐云最为富饶,普天之下最好吃的、最好玩的,齐云应有尽有。南易气候最为宜人,多牧民以畜牧业为生,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策马奔腾,是极快意之事。大梁雪景甚美,可惜有些冷,想来小主应是住不惯,但若小主想赏雪,奴才便带您去瞧瞧。波多国靠海,水产丰富,天下最好的珍珠和燕窝便产自波多,听闻靠海的渔民喜吃生食。波多人生活习性和咱们兹兰人差别甚大,想来小主也住不惯。至于周国……”朝生稍稍顿了顿,似有些惋惜地道,“您的故乡芳村便在周国贺州。”
若兰不咸不淡“哦”了一声,好似对外面广阔的天地提不起兴趣,随口道:“你看着办吧,只要能离开这,去哪都一样。”
故乡不复存在,亲人也都不在了,外面是全然陌生的天地,于若兰而言,无论去哪并无差别。
只要可以离开这,哪怕只去外面看一眼,感受片刻自由气息,总比枉死在幽台宫里强。
朝生很快为若兰梳好头,双手交叠退到一旁。
若兰站起身,四下环顾一周,深吸一口气,“走吧。”
“好。”朝生笑笑。
这人爱笑,若兰发现了,自掀起面具开始,他脸上一直挂着笑。
跨出房门,他拎起廊柱边的油纸伞,撑开伞移至若兰头顶,伸出一只胳膊,柔声提醒:“雨天路滑,还是奴才扶着您为好。”
若兰犹豫片刻,终是将手轻轻搭在男子手腕上。
两人共一把伞,步入雨幕之中,向敞开的大门走去。
朝生领着若兰摸黑行走在长长的夹道中,步子不急不缓,约摸走了半刻钟,他倏尔站定脚步。
“小主请稍候。”
他并未多做解释,若兰也没询问。
没多久,四名宫人抬着一顶小轿匆匆赶来,停在他们跟前,四人笔直矗立,一言不发。
朝生小幅度抬了抬被若兰搭着的手臂,“小主请上轿。”
一行人步履矫健,期间几次被大内侍卫拦下问话,若兰不曾听到有人应答,但侍卫很快放行。
前路吉凶难料,若兰却义无反顾选择孤注一掷。
这个选择看起来那么愚昧无知,为了逃离皇宫,宁可轻信敌友不明的陌生人。
但朝生明白,这是被幽禁了十多年的女孩在绝望之际爆发出的最后一点勇气。
就像一个即将溺毙的落水者,哪怕明知吸进鼻腔的只有水,求生的本能却迫使呼吸道开启。
多可悲的现状。
又或者,她并不在乎去向何处,哪怕赴死。
进食一日比一日少减,常常彻夜难眠,近乎麻木的冷静……他将若兰的种种反常尽收眼底,心知她已站在悬崖边,岌岌可危。
这让他想起十多年前,师父把那个目光呆滞的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