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钰望了望苍茫茫夜色,月亮更圆了。
廊檐风灯呼呼作响,灯里的火苗映亮了美人图、文人画,映亮了这帝国北疆的贵胄府邸,繁华楼阁。
檐角下悬吊的铃铛,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松针树,君子竹,发出沙沙的声音。
似乎比里头的靡靡之音,好太多了。
公孙钰道:“兄长,你说这声音,像什么?”
沈契道:“雨声滴碎荷叶声。”
公孙钰摇了摇头,道:“已是隆冬了,应是‘西风散雨声’。”
沈契不言。
公孙钰又道:“你说,大漠塞外,现在是什么样子?江南春雨杏花,塞外也有风雨繁花声吗?”
沈契道:“天苍苍,野茫茫,风瑟瑟,雨萧萧。”
公孙钰道:“不对,眼下应是,万帐穹庐牛羊睡,星影摇摇欲坠。”
沈契素来知道他这小表弟,不是个什么风格高岸的,倒也不批评他。只笑道:“还是个诗人呐,不过你连这最最嫌恶的塞北,都能夸得这么漂亮。里面的人,就这么让你觉得恶心吗?”
公孙钰道:“俯仰可拾与死物般没意思的女子;一颗心八百个窟窿眼儿的比不过的男子。“
然而此言既出,他就魔怔了似的,追逐着远处的妖姬队伍。
守岗的侍卫不让他往,便焦急问道;“那是谁家的人?”
侍卫奇怪道:“都是歌舞姬人啊,公子不在里头仔细瞧,偏偏在外面盘问,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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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钰只能把这捅破窟窿眼儿的衣服换了。
更衣之时,还不忘自嘲:“这‘流星蝴蝶’,还真是辣子。”
每一道剑疤均只是破皮,有的已经结痂了。
惟有先前在锦州受伤的旧痕,因为此番又被剑锋所伤,微微渗血,猩猩依旧。
无端忆起旧人,眼中翻涌的冷漠如火舌一舔,忽然而已。
属臣为其诊治,抹了药膏,他便回了大厅。
他与司马赜的座次,差了二人,并不远,他向司马赜使眼色,司马赜只是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宁愿装模作样地看着表演。
倒是封霍奕率先发现了,笑道:“千金公子怎么了?”
封霍奕不是喜欢管闲事之人,除非真的很好笑,不然他是不会与人谑笑的,因为有失身份。
他可是封氏头号,大男主,一言一行,高下由己。
其父康健,他便已是妫州刺史。
在场之人,惟独刘彦之,还能让他“纡尊降贵”谈笑几句的。
其人根本就不曾将司马赜放在眼里过——同样是司马世家的少府君,白面黄须儿,还是太嫩。
在场眉飞色舞之人,有些怕也是同样知道内情的——他确实被一个小妞揍了!
公孙钰却笑言歌舞,道:“清歌要碧玉,软舞召楚妃,今日才知此言小气。刚健婀娜,声舞壮妙,是可以融会合一,惊艳绝伦的。舞乐虽是娉婷,气势赛过六军。”
刘彦之解围道:“千金公子,自是锦绣妙人,什么都略懂略懂的。”
卢爽笑道:“这《山河舞》,背景是铺天盖地的一幅幅双面绣的水墨山河图,美人一舞一动作。绢画便也跟着变幻景象,统共四百八十景。兼以金匏玉磬,鼓瑟吹笙。恍若大江大河,奔涌而来,气象宏大。
美人衣流黄销金长裙,戴轻金花冠。织金百鸟纱衣,浮光跃金,如流波拖泳星月银河。
旋转、跳跃、翾飞、疾舞时候,仿佛东君过,开出万重花。
望潜渊之游龙,详绕桐之舞凤。
婉转处,若从风之羽毛,挠人心上。若缤纷之飘花,逐人怀抱。
确实,千金公子一语中的,字字珠玑,舞乐虽是娉婷,气势赛过六军。”
崔寅道:“此舞甚妙,可担得起诸君对诗连句?”
封霍奕笑骂道:“这便是又到了你的主场了,喧宾夺主,可不好。”
然而却笑向刘彦之。
刘彦之自是知道他的用意,虽指物作诗,倒也不怵。
眼笑蕴绯色,慢笑唇晕波。
望望这歌舞霓裳——
轩轩云霞照在她的脸上,骄慢、张扬、明艳不可方。
明明是弱态娇娥女红妆,偏偏多骄,仿佛能提刀扛枪,上阵杀敌。要在这天下逐鼎之间,闯一闯。
国色朝酣,雪肤起艳。风情千万种,眼角眉梢堆着俏,一团儿娇慵。
不紧不慢地道:“今日欢宴,歌舞甚佳,七步成诗,倒是偶得了。宓妃回面犹豫去,童女播撒杨枝水。舞袖香茵第一春,风流至今属阿谁。”
此言既出,满座惊奇。
有的率先击节叫好。有的还是得看看封霍奕脸色,这才附和着称美。
封霍奕倒是满不在乎,反而还跟着人流,夸赞奉承道:“早知都尉,精通音乐,今日闻此佳句,亦是佩服,只是您都这么说了,我们剩下的人,还能说什么?这可是您作为主人的……不是了……”
一语毕,满座震怖。
封霍奕和刘彦之,倒是互相含着笑的。
崔寅率先打破僵局,为之缓颊,道:“今日能超过都尉此句者,赏千贯!做诗者,各有差!鄙人不才,先抛砖引玉了——山河万里艳,楚璧一眼明。日月不着水,天香欲染衣。”
封霍奕倒是没在这一刹那的对峙中败下阵来,但也就坡下驴,大袖一挥,道:“赏!”
刘彦之的人,亦扔了百匹绢,道:“封少府此举甚妙。今日歌舞赌局,总不能请人酒宴,真让人输了银钱走吧。这便让我与封少府,勉强补足了……大家尽情欢谑。”
众人举杯敬酒,皆感谢称善。
封霍奕玩笑道:“这便是都尉‘空赐罗衣不赐恩’了。”
公孙钰道:“歌舞艺,妙舞衣,天赋好颜色,总有惜花主人的。”
封霍奕淡笑着看了他一眼,语调微凉,道:“千金公子醉了。”
公孙钰敬酒,道:“少府君,家世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