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来了!”
从叶贝妮所处的位置看过去,站在岩山上的瞭望者,只有黑芝麻丁点大。
他们二十四小时呆在山上,承担了村子的警戒任务。
大部分的突发状况有两种,一种是天气灾害,另一种则是辐射生物来袭。一旦观测到异常,他们就扯着嗓子呼喊。
喊两三声还不够,还要摇晃手里的铜铃,速度又快又急,清脆的“叮叮”声响起,引起了周遭村民们的注意。
“沙尘暴来了!”
“加固种植棚!”
“回家!快回家!”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像是一只只传递消息的狐獴。
年长者早就习惯了废土的天气,无奈的叹了口气,结束手里的工作,慢慢的往家里走去。
一个个灰扑扑的帐篷,也是头一缩,眼一闭,就能获得心安的龟壳。
每当这时,总有一两个脾气火爆的年轻人会撩起袖子,大喊大叫:
“沙尘暴!又是沙尘暴!不是辐射生物来袭,就是沙尘暴!活在废土,一年到头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不如死了算了!”
话是这样说,回家的脚步却匆匆未停。
最后和其他人一样,钻进了一个个低矮的小帐篷里。
远处,沙丘绵延起伏,像是一望无际的海浪。
沙尘滚动,细密又轻盈,织金般的,正被看不见的手一缕一缕牵向穹顶。
蓝天被染色了,从透亮渐渐变得昏黄,眨眼间,沙土不再是沙土,风也不再是风,是一副脏兮兮的油布,把周围的景色捂得沉闷窒息。
即便遮耳,也能听见那骇人的、犹如巨兽呜咽的风声。
这里是废土。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奢求安睡的人——
叶贝妮当然也听到了警报。
但她充耳不闻,径自往反方向走去。
她的目的地不是家,而是村口。
偶尔有一两个beta停下脚步,伸手拉住她,语气很是关切:
“今天也要去等涟月他们吗?沙尘暴都来了,别去了吧。”
叶贝妮已经连续到村口等了三天了。
瞧她眼底泛青,满面愁容,脸色实在说不上好。
“我一会就回来。”叶贝妮认得这些人,都是村子里的熟面孔,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但她此时神思恍惚,一时半会记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只能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然后继续朝前走。
莹白的裸足踩着温热的沙地,落下片片脚印。
Beta们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清楚,废土之行,去而不复返,意味着什么。等得再久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早已见惯了死亡。依照废土的传统,不留遗骨,不留坟塚,更不会给亡者举办葬礼。这块土地本身就是坟墓,足以安葬所有的人类。
叶贝妮在村口驻足。
在她身后,是一排排巨型沙地植物,形似量天尺,高矮参差不齐。
它们被有意移植过来,日复一日的浇灌,组成一道可靠的防风墙。当沙尘暴来临时,可以抵御百分之八九十的风力。
整个村子建立在一片宽阔的沙地上,沿着干草铺就的道路,数不清的帐篷,错落着排开。崭新的也有,破旧的也有,总归是能遮风挡雨,对废土人来说,有个住处,有一口水喝,睡一场好觉,便是莫大的满足。
帐篷与道路的缝隙间,搭建着一个个小小的种植棚,里面全是来自旧世界的速成作物。粮食-精贵,趁着沙尘暴还未抵达,村民们尽可能的给种植棚做好防护措施。
剩下的则交给神明。
“神明……”
叶贝妮微微眯眼。
视线的落点,恰好是一副迷途的白骨,孤单单的躺在沙地里。
骨与骨的缝隙中,挤出一簇簇类似沙棘的植物,小粒小粒的叶片,焦黄的颜色,似久久没有等来雨水,变得和她一样恹恹。
有那么一瞬,叶贝妮生出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一副白骨的错觉。
鼻子蓦的发酸。叶贝妮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双肩,脑海里止不住的浮现出涟月的脸。
“涟月会回来的。也许走错了路,也许受了点伤,不过总归是会回来的,就和以前一样。”
兰德尔推着轮椅,来到叶贝妮身边。
兰德尔是一名成熟的beta,有一头微卷的蓝发和深蓝色的眼睛。他是奶奶收养的孩子,聪慧、温柔,在奶奶去世后,担起了抚养她的职责,是她和涟月名义上的哥哥。
少女神情黯然:“兰德尔……”
“警铃响了,而你一直没回家。”他嗓音干哑,像是卡壳的磁带,“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别忘了飞速的异能,打捞队如果出事,他也能把消息带回来。”
叶贝妮的视线顺着他温和的面容,缓缓下落。松散的衣领上方,能看到一道狰狞的伤疤。
原本,兰德尔有一副动人的歌喉,每当入夜,还是幼儿的叶贝妮会悄悄钻进他的被子,请求他用轻柔的歌声哄她入眠。
可是就在几年前,辐射生物来袭,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在奶奶的照料下,他幸运的活了下来,声带却损坏了。
叶贝妮想起了他躺在床上血淋淋的样子,难过更甚。他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但命运却不曾温和的对待他。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扯出一个微笑:“涟月那家伙,言而无信,我不会放过他的。”
兰德尔眉头舒展,仿佛真的很高兴:“要我说,他回不来也挺好的,那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叶贝妮哑然失笑:“……每天你都换着花样安慰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兰德尔深深地看她一眼,佯装难过,叹口气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那从小呵护到大的妹妹,注意力居然全放在一个脏小孩身上,害得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他说的煞有介事,叶贝妮一时无言。
“我姑且信了。”她笑了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