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塔的脚步却变慢了。
“乔最近的治疗情况怎么样?”
“啊。”约纳斯理了下思绪,“诅咒在他体内,而且这里面有血缘的保护所以会异常复杂……这就像是红豆和绿豆混在一个篮子里又必须把它们区分开一样。我现在在教他冥思,把精神集中起来深入脑海记忆,这样能锻炼他的魔力强度。只有力量足够强大的情况下,他的身体机能才不会亏损得太快,而且剔除诅咒时也不至于太痛苦。我可以告诉您的是,我们现在的成效不错:您有空应该好好看看他,他的气色在这几个月里已经红润了太多,就像个正常人一样。”
奥古斯塔一言不发地听着,约纳斯不太确定她听懂了多少。
“那他目前治好的希望有多大?”
“这个问题我恐怕没法和您谈。”
“为什么?”
“不然您希望我怎么说?”约纳斯反问,“负责起见,我是不能打包票的。我虽然喜欢研究魔法,可解诅咒的经验也不多。巫师界现存的诅咒解法一共有二十三种,尝试一种至少需要三个月疗程,也就是说哪怕弗里德里希的冥思训练今天成功、明天开始试解法,我们也需要将近六年时间才能一一试完。运气好则不到六年,运气差……我大概还要创造第二十四种诅咒解法的历史。”他哈哈两声试图缓和气氛,意识到身旁的奥古斯塔面无表情就也只好收了黑色幽默的心情。
他们已经走到了副楼和主宅相接的连廊处,尚带着夏末炎意的阳光洒落在灰色的石道和石道上的人身上。奥古斯塔停下脚步远眺天空,约纳斯也只能停下。
“他平时学得怎么样?”她突然又问,“我是指他父亲会的那些东西。”
“他是个好学生。”约纳斯答道,“非常勤奋、非常认真,但是他的能力有限。很多魔法并不是他的天赋不够,而是他的魔力难以支撑他完成。”
新鲜空气随着深呼吸进入肺腑,奥古斯塔发现,这大概是两年多以来她第一次和这个魔法专项家庭教师谈论弗里德里希的教育问题。
她都想不起当年埃莉诺第一次来找她、要求弗里德里希必须有一个魔法老师时自己是什么说辞了。态度总归是抵触且不屑的,何况那时她正在柏林为她的老师、她此生最敬重的人奔走,连亲生儿子都无法顾及。
但说实话,她潜意识里一向都是放弃这个孩子的。他长得太像他的父亲,以至于一看到他的脸,奥古斯塔都要忍不住把对那个男人的复杂情绪和对待方式用在孩子身上。她把他藏在凯泽顿,仁至义尽地保护他远离权力的骚扰,可事情并不如她想得那样简单。约阿希姆·阿尔布雷希特·弗里德里希除了像诺亚以外还会像她,谁让她是他的亲生母亲呢?她小觑了他的想法和才能,而且他们一样地喜欢掌控交易主动权。可刚才她听到的都是个什么事儿:那个安静寡言的男孩,竟然说愿意去一趟俄国,只为了让她给他找一台美国人的相机?
“你的女儿去上学了?”
“是的,一个多月前刚去的学校,上一年级。她第一次离我那么远,我已经想她了。”
“她很幸运。”奥古斯塔似是感慨又似自嘲。
“埃克尔先生,你认为单亲家庭的父亲或者母亲应该如何去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孩子?”
这个问题的专业性让约纳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可不好说。”他想了一会儿,苦笑,“每个人都是由很多面组成的,人在亲近的人面前展现出的性格面会多些,对别的人则是少些。一个孩子对父母本该展露更多面的自己,越是多面就越是让人了解他。作为父亲,我发现我所看到的性格面只有单薄的一种或两种,那么我无疑与我的孩子存在沟通理解上的问题。”
他越说越局促:“我自认不是一个很合格的父亲,您来问我这种事我也摸不着头脑。从前一位长者告诉我人性的多面性,我到现在也没有真正悟明其中的道理。仅以我女儿为例,我就觉得她太懂事了。大概是因为我自己做得还不够多,又可能我看上去太不像个靠谱的父亲,所以她才那样。”
“如果我的儿子在我面前表现出和以前我一贯认知不一样的特质呢?你认为这是他想要亲近我的表现,还是别的什么?”
约纳斯无奈:“女士,我只是个家庭教师,我想我无权置喙于此。”
奥古斯塔很满意他的回答。
她是个亲缘观很淡薄的人,诺亚·麦森沃尔根的想必也不会浓厚到哪儿去,所以她不觉得她的儿子会亲近她这个一年到头都不回来几次的母亲。
“继续好好照看他,我也做不了别的,顶多是让人给你涨涨年薪。”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乔六岁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他活不过十岁,现在我觉得他至少能活到十五岁。”
“他还会有更长的寿命。”约纳斯则是回答道,“对于任何一个医生来说,病人的消极比疾病本身更令人头疼。过去他了无生气,但现在他的意志一天比一天更加顽强。”
猫头鹰“咕咕咕”地从碧蓝的天空中降落,爪子上是一封雪白的信。
约纳斯从口袋里找出备好的谷物喂给它,取下信准备回房间细读时,原本站在他身侧的女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摸了摸卡利提丝的脑袋。
“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