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遇兴冲冲地回到饮水机前，一边用最慢的速度打水，一边探头探脑地往更衣室看。
一个梳着极为精致的括弧刘海、穿着满logo水印的CELINE衬衫的男人端举着双手，十指以极为戏剧又缠绵的方式或屈或翘着，一口吊诡的台湾腔让整个办公室都充满了聒噪的气息：“哎呀，这季的DIOR都超好看，我超级喜欢，他们家真的越做越好了。”
他的身旁拥着三四个看上去像是助理角色的工作人员，有的提着四五袋衣服，有的正在iPad上勾勾画画，时不时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几句。
“行，看看下一套吧。”他轻轻晃了晃右手食指，一个比他高了两三个头的男模便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毕遇噗嗤一声，嘴里的水差点喷出三米远。
这个男模有着一副让八十斤女生看了都“我见犹怜”的清瘦身材，顺长的头发差一点就盖住了眉眼，却依旧遮不住密又长的睫毛。阴柔又孤弱，像是跌入凡尘的天使。
然而此等天使此刻却穿着一套令人匪夷所思乃至大跌眼镜的行头：他上半身是一件黑色的渔网紧身衣，下半身是一条低腰又拖地的牛仔裤，身后背着一个材质不明、像是硬纸板做的红色大瓢虫。
“诶，我觉得是美的，和我们这期的主题很match，”那个CELINE男显然很满意，侧头询问旁边的助理，“亲爱的，你们会觉得太over嘛？”
主题？什么主题？《昆虫记》吗？
毕遇忍不住捂住嘴无声狂笑。
“看看下一套呢。”CELINE男这下倒是不翘兰花指了，而是盘起手靠在身后的一张桌子上，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工作的样子，更像是置身在什么奢侈品店，矜贵到让人想给他一拳地说“服务员，看看这套”。
他身旁的助理们一呼而上，不一会儿便拥着换了新造型的男模走出了更衣室。
如果对上一套的评价是“看不懂”，那这一套的形容只能是“很难评”。
只见帅哥上披一件Burberry的格纹衬衫，下着一条来源不明但很像破抹布的灰色长裙，头顶一个硕大的、把脸全然盖住的草帽，和层层叠叠的草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次的主题是什么？《麦田里的守望者》？
想到这儿，毕遇觉得实在是忍不了了，再待一秒她就会憋出内伤，而显然“憋笑憋到内出血”是不会被算作是内伤的。
“时尚，到底什么是时尚……”她像念经一般小声地嘟囔，强压住不断上翘的嘴角，但依旧难掩漾开的笑意。
“你在笑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将她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好心情一扫而光。
毕遇愣在原地，不敢回头看，恍惚间觉得这个声音莫名有点耳熟。
大事不妙啊大事不妙。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毕遇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男人。
“你刚才在笑什么？”眼见毕遇迟疑地转过身，那个男人又兀自重复了一遍，眉宇拧成一团，冷意扑面而来。
他的声音明明因几分克制和压抑而显得愈发低沉，却好像莫名吸引了全办公室的目光。毕遇仓皇地暗暗望向四周，发现她的新同事们明明都还干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一张张精致的脸蛋写满了“坐等吃瓜”的表情，显得更加容光焕发。
“我……呃……”毕遇支吾起来，在心里大喊救命。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气场？
“时尚到底是什么？先让我回答你这个问题吧，”他接着用很干脆又强硬的口吻打断了毕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时尚就是一种自我表达，前提是你得有东西去表达。”
他眯起双眼，微扬下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将毕遇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继续说道：“比如你今天这个穿着，实在无意冒犯——但除了‘我是学生’‘我想吃麦当劳’之外，我实在读不出其他任何让我感兴趣的信息，我读不懂你平时在学习什么，读不懂你关心的艺术流派，更读不懂你来这个公司工作的理由。”
说完，他大发慈悲地顿了顿，像是留给了毕遇一口喘息的空隙。而在这安静得有些吓人的几秒时间里，毕遇的脑海里飘过了无数个念头，包括但不限于：
啊啊啊我该怎么办！
这人是谁？到底是谁！
我还好心问你吃不吃煎饼，你小子现在跟我玩排比？
玩排比你玩得过我这个中文系的吗？
我只是中文系的呀呜呜呜，我真的不懂时尚，求求你放过我！
诶，他怎么知道我中午饭要吃麦当劳？
那待会儿吃双吉还是板烧鸡？
……
“大多数人之所以缺失这种表达欲，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不是他自己。他们的思想都是别人的思想，他们的生活都是一种模仿，他们的激情也都是借用别人的。”
说着，他的眼神像游蛇一般，从毕遇的脸上缓缓地游离到她的腕间。毕遇被盯得愣住了神，总觉得被他目光触到的地方都痒嗖嗖的。
正当她觉得下一秒就要彻底停止思考时，对方忽然猛地向前一步，裹挟着不知名的香水味，像是胸有成竹的猎人逼近自己的猎物。
这绝对不是安全的距离，不然毕遇也不会听到周围四起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毕遇只觉得双腿发软，直觉告诉她尽早抽身才是上策。
对方似乎猜准了她的心思，眼看她颤颤巍巍往后退了半步还没站稳，就眼疾手快地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
有些悬殊的体型差让毕遇觉得自己好像坠进了一朵恼人的乌云里，扬起一阵雪松、皮革和琥珀气息的风暴。
“比方说你戴着的这条刺绣手链，”男人松开了她的手腕，用食指勾住了她的手链，“应该是在某个电商平台买的吧？但假如你看过国内著名设计师顾品的22年春夏秀，就应该明白这种元素早已经是时尚圈玩剩下的了。这种义乌小商品，高情商说法是致敬，低情商说法是抄袭。”
看着腕上的手链被对方捏得微微皱起，毕遇这才找回些理智，有关这条手链的回忆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