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仁的眼神,越来越淡,如同眼前望着的,已是个冷冰冰的尸体。
身后星兰搬来了椅子,兮月悠然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缓缓道:“父亲怎能这样说,我与陛下,是真心为了兮氏好。”
“简直荒谬!你个……”
宫御一个眼神,立刻有人上去捂住了兮仁的嘴。
捂得死死的。
一时殿中落针可闻,只余下兮月清澈柔软的嗓音。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微弱,却掷地有声,字字珠玑。
“兮家的列祖列宗,怎能容忍不肖子孙里有个罪大恶极的卖国之人呢,岂不连累兮氏也成了害国害家的无耻之族?”
“至于所谓兮氏荣光,就不劳您老费心了,有我,有兮晏,父亲该安安心心上路才是。”
兮仁胸膛剧烈起伏,想说话又不能,被捂得、也是被气得眼翻了白,眼瞅着要厥过去了。
一下松开。
镣铐坠着他瘫倒在地,咳得涕泗横流。
兮月冷冷看着。
厌恶就是这样一个全然扭曲的人,给予她那么那么多挥不去的梦魇。
可时光分隔,她除不掉年少时那个年富力强、张牙舞爪、嘶吼怒骂的丞相大人。
隔着屏风,斜眼睨着,高高在上:“父亲,上路之前,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兮仁喉咙里气息来回的声音大且刺耳,让人听着都觉得窒息,一只手竭力往前,拍打着地面。
脸涨得通红,声音从嘴角鼻间挤出来,尾音倒气,“毒妇……你个毒妇,颠倒黑白,我真是瞎了眼——”
兮月唇角勾起,起身:“呀,倒提醒了我,确实,送您走之前,要正儿八经谢了您的养育之恩才行啊。”
随即敷衍了个浅浅的蹲礼。
眼中无一丝笑意,甚至悲伤沉痛,一字一顿。
“多谢父亲手下留情,养我至及笄,送我入宫,让我有幸得遇陛下,享贵妃之尊。”
兮仁嘶哑怒吼,“贱人!混蛋!当年就该将你也沉了塘!”
兮月眼神空洞,飘渺地回忆,“是啊,您该的,您杀自己的女儿,杀了有近十人了吧,怎么轮到我,就没下手呢。如今……也算得上是为她们偿命了。”
“兮月!你背叛祖宗,背叛家族,不得好死唔……”
宫御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来到兮月身边,紧紧抱住她。
兮月一个眼神都没给这个狼狈被拖出去的人。
也不管他挣扎的丑态,不管他射向她的,是怎样怨毒恨不能手刃的眼神。
当年,姐姐们一个一个被溺死的时候。
她有时麻木地看着,都想给自己一刀,一了百了。
可她到底想活着。
而除此之外,身在此处,身不由己,根本没有退缩的选择。
每天,做任何事,错与不错,在父亲口中,她都该死。
这样的词,最多时,一日能在他口中听上近十遍。
要不,就是长久的冷待,很久很久,不说一句话,路过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阴沟里的臭虫,活该碾死。
她每一天每一刻,都像被吊在悬崖边上,不知道那根绳子什么时候会松开,不知道自己摔下去有没有机会生还。
就这样一直被吊着,得过且过。
最深的情绪压抑在心底,她其实更怕,绳子还没有松开,她就先拿起了那把对准自己的刀。
可她到底熬过来了。
到底,让这个人,得了报应。
她伸手,回抱陛下。
宫御将她打横抱起来,回了里间榻上。
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兮月笑了,“你干嘛呀,我又没哭。”
“是,”宫御道,“你没哭,是我想哄你,可以吗?”
听他这样一说,兮月反而红了眼。
侧过头,亲昵蹭蹭他的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