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乱成一团,成念面如死灰,瞬时听不进去一切喧嚣。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心中疼痛难捱,连腹中的孩儿,都似乎对此十分不满。
胎儿在拼命地踢她的肚子,在腹中翻江倒海般闹腾。
成念眼中模糊,夫君还在说些什么,可她只闻耳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望着自己的枕边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三年来日夜相处,怎能想到他今日会对她动起手来?
腹中剧痛,成念支撑不住,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芝兰率先发现小姐的异样,尖叫两声,带着哭腔忙去扶住成念,却见她已经堪堪昏了过去。
成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
幼时的她,奔走于大漠与京城,所见到的男子多是虎背熊腰,或呆滞木讷的读书人。
她及笄后,每一年,远东侯府的门槛都要被新科举子踏破,许多人来求亲,想攀上一门高戚。
成念喜欢偷偷躲在屏风背后,观察这些举子们。
娘说,往后她的夫君就从这些人里头选一个顶顶好的,他们之中多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举子,家风严谨、钟鸣鼎食。
然而,她都不喜欢。
公子哥儿们,觥筹交错,互相说着一些客套话,千篇一律,庸俗之极。
成念瞧他们只觉得无趣。
唯独席间和这些庸俗公子们格格不入的卫奚,入了她的法眼。
彼时,卫奚一身白衣素雪,身材修长,素净纯澈,身上没有一丝铜臭味。
他不与其他人坐在一起大笑谈天,只是淡淡地饮茶,侧脸棱角分明,引袖时如谪仙饮茶,眉眼俊俏,旁人难以比拟。
成念看呆了,脸也红了,也忘了隐藏自己。
卫奚抬头间瞧见了这个藏在屏风后的小姑娘,冲她嘴角轻轻弯起,宠溺似的轻轻一笑。
成念痴了,拉过家兄的衣袖,呆呆地道:“我似见到了仙人。”
随后便是家兄帮忙探听这个不染俗尘的年轻人姓甚名谁,得知他的名字,成念才后知后觉。
原这样美貌冶丽的男子,竟也才华横溢。
他是探花郎,卫奚。
他来向她求亲,是因为也想攀亲而来。
想及此处,成念心里一阵失落,非得探听个一二出来。
她偷偷约他见面,在家里的后花园、在假山溪水间。
她鼓起勇气,站在他的面前,红着脸假装自己是个小丫鬟,大胆地问:“敢问公子,你见过府里的小姐吗?若是没见过,为何要来求亲?”
卫奚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天然纯澈,只是轻笑:“我只是被同僚拉过来凑数,不过,现在我也想求亲了。”
成念的心砰砰直跳,低头问道:“啊呀,这是为何?是因为侯府富贵吗?”
卫奚却只是望着她轻笑,抬手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丝,随后又知礼地放下,淡淡道:“今日见你,觉得十分可爱。我从前耽于功课,从未想过娶亲一事,如今对姑娘一见钟情……”
成念听了这话简直像是做梦,呆呆地不敢说话。
卫奚又惆怅喟叹:“姑娘不必紧张。可惜我出身寒门,家贫,恐怕不能得姑娘青眼,方才多有冒犯。”
卫奚摇摇扇子,就这样退避三舍离开了。
留下成念,多日茶不思饭不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卫奚那挺拔身影,温柔话语,那俊美脸庞。
简直害上了相思病。
她努力游说,与爹闹脾气,非要嫁给探花郎卫奚。
如此一来二去,终究得了一个结果。
卫奚见她,怔怔然,坦言心动,又以自己贫穷来推拒。
成念不屈不挠,百般设法,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他。
添置宅子,挂上卫府牌匾,让爹爹在朝堂中扶持卫奚往上走……
她成了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大婚夜,烛影摇红,凤冠霞帔。
她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骄横小姐变成了世界上最温柔如水的女人,身子柔软成一滩水般歪在他的怀里,在他臂弯中。
卫奚是如此迷人,动作温柔又有力,连汗滴落在她脸颊上时,都觉香甜。
烛光影影绰绰摇晃,眼前全是这个男人俊美的脸颊。
她的夫人,她的谪仙,这世上最美好的男子,与她有肌肤之亲。
成念再次沉溺在这美梦之中,直到身上的剧痛将自己涣散的意识唤醒。
身上剧痛,芝兰在哭喊,成念好不容易睁开眼睛。
芝兰的眼睛红肿,双手滚烫地捉着她的手。
成念这才反应过来,大约是自己的手太冰凉了。
腹中的胎儿好似不再闹腾,乖巧了起来,与平日大为不同。
成念气息微弱,呆呆地说:“我的孩儿……今日好似十分乖巧。”
随后她伸了伸手,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疼痛又一浪一浪袭来,成念悲伤地闭上眼睛。
发生了什么她大约已经知道了,腹中空空落落,一切都好像真是一个她少女时期做的美梦。
美梦如云端,如彩云易散。
待清醒了,便这样轻而易举地散了。
原来夫君他不是什么谪仙,他这样绝代芳华的才子,也会有一个市井泼辣的母亲。
他这样温柔隽秀的书生,也会有一日抬起手给她狠狠的耳光。
他这样明理、才华横溢的探花郎,也会因为婆母的几句挑唆,便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怪罪在妻子的身上。
他原来与普通人,并无什么区别。
只是从前,她固执地迷蒙双眼,看不开罢了。
孩子没了。
就像在这世间走了一遭之后,发现爹娘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便这样撒手走了。
成念双眼无神,呆呆地望着雕花床架上挂着的帘帐。
“小姐……”芝兰还在哭着。
也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