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楚河会这样拼尽全力只为了杀他——不过,倒也能够理解。
破釜沉舟,是他先有了弱点。
如今再拖延下去,也是九死一生。
他心下一横,用尽全力,搂着沈欢欢的腰,带她纵身越过瓦舍,往西边错综复杂的街道跑去。
事到如今,只能先将沈欢欢藏起来,只消她还活着,便已经足够。
可楚河哪里会让他走,死士穷追不舍,根本无暇脱身。
沈欢欢心口乱跳:“这样下去不行,你先将我放下,你在此地藏着,我先去引走他们。待到风声过去,你再去王府,寻觅救兵!”
楚歌固执地摇头:“方才,我已经错了一次,如今再也不能以你做赌。”
话音刚落,沈欢欢就看见箭雨铺天盖地倾洒而下,她目光一刹凝滞了下来,那抹熟悉的恐惧又一次死死禁锢着她的五感。
她瞳孔皱缩,只见楚歌转身挥剑,砍去了大半袭来的箭镞。
而后,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
一声闷吭。
温热的血顺着沈欢欢肩头流下来,楚歌强忍着剧痛,嘴角的血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他呼吸颤着,身上抖着,用尽最后一口气,却落下来眼泪。
他看着沈欢欢,眼中是那样的不舍,唇角的笑是那样悲凉,最终都成了无法宣之于口的释然。
一直禁锢着沈欢欢的手的松开了些许,他艰涩启唇:“走吧.....欢欢.....快走.....”
沈欢欢愣在原地,她的手甚至无处安放,楚歌的背上全是箭,重重地刺入那原本就消瘦的骨骼。
无穷无尽的血染红了她的眼睛,她几乎是失声半晌,才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嘶吼。
“楚歌.......!楚歌!!!”
楚歌这么会死呢?
他是那样的运筹帷幄,是那样的算无遗策,无坚不摧。
可是这样的人,却要死在她的眼前,她连眼泪都挤不出来,浑身只剩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楚歌要死了。
分明她也曾将匕首刺入他的心,分明在成亲之前,她还在思索楚歌若是死在楚河的剑下也是解脱。
可事到如今,她却惊觉,她的心口是那样的疼。
那个少年或是这个背负血海深仇的男子,终是要被这无休止的仇恨吞噬,而后倒在她的眼前。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追兵渐近——
楚歌松开了手,抹去沈欢欢的眼泪,忽而笑了。
这些年苦心经营,见过背叛,赌过生死,除却旧日的爹娘兄长,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一滴为他而流的眼泪。
如今仇恨散尽,到头来,能赢得沈欢欢一滴怜悯的泪,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他起身,提起那柄剑,朗朗地笑了:“沈欢欢,我恭贺你,逃脱樊笼与我。”
他说:“走吧,回你的蜻蜓山吧。”
这一次,他仍旧提剑,挡在了沈欢欢的跟前。
可分明,他自己都站不稳了。
沈欢欢压下心口的悲怆,抬眼望向,远处的楚河。
他们也死了太多的人,如今也算是穷途末路。若非这些弩箭,只怕不会是她与楚歌的对手。
她狠下心,起身,夺走了楚歌的剑。
春风浓烈,她又穿上了江南的红衣,不为赶往京城,只为今日嫁入桓亲王府,成为他的妻。
若无这些变故,只怕这会儿已经三拜高堂,结为夫妻。
可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心不甘情不愿,连天意都无能成全。
沈欢欢在血腥中转头,那张面容仍旧娇俏美艳,却少了无忧,多了冷冽。
她推开楚歌,抹去眼泪,声音在风中是那样的辽远。
“楚歌.....你敢不敢与我赌。”
“就赌今日,你我能不能活下去。”
“若你我活下去,往事就死在今日,一笔勾销,再不论是非对错。此后,你是你,我是我。”
“我们从头再来。”
楚歌已经立不住了,他意识悬在一线,只迷迷糊糊地笑着。
他说:“有何不敢——”
再然后,最后一眼,他看见沈欢欢祭出长刀,直逼楚河的项上人头。
他怎么忘了呀,这位红衣姑娘,也曾是蜻蜓山上赫赫有名的小少主。
血色与夜色之中,只有剑影清寒。
沈欢欢终是拿起了楚歌的刀,替他,刺入了楚河的胸膛。
楚河愕然抬头,所有的话,却封在断裂的喉头。
他听见沈欢欢的声音是那样的冷。
“这一剑,是替昔日的桓王,还给你。”
长剑落,尘埃定。
她缓缓走向已经倒在血泊中的楚歌,探了一寸他微弱的气息,才算释然笑笑。
援兵终于寻到此处,她惊觉,心口那些的恨,早就随着楚歌的血流光了。
她抱起楚歌,走着这十里红妆,踏着这条染血的路,回到了红绸高挂的桓亲王府。
医侍们涌上来,将沈欢欢挤开在槛外,她静默如松,默不作声地坐了三日三夜,滴水未进,茶饭未食。
她觉着自己好像也成了一座丰碑,冷寂寂地落了一层春雪,浑身寒得不像话。
这层雪,在第四日的一个熹微灿烂的光影中,轻轻柔柔地化了。
“王爷醒啦!”
她冲进去。
尘光浮动,春花灼灼,楚歌含笑望着她。
所有的一切,都散尽,又重头来过。
他说。
“别来无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