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地界,有一山名唤芷阳,山高林深,云雾缭绕。山下水波浩淼,宛如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此山闻名江湖,非是因眼前之景,乃是为这山间一江湖宗门——玄镜宗。
玄镜宗宗主依黛烟智谋无双,所辖宗门便以贩卖谋略为立足的营生。凡江湖商道中事,皆可来此寻求计谋情报,唯独不插手朝堂中事。宗主耳目四通八达,在江湖中独占鳌头。
半山腰玄镜宗总坛大殿内,执事韦潇然快步走入,朝着主位的人躬身一礼:“宗主,有消息了。臭丫头去了姑苏,还得了个‘一扇金’的诨号,我让韦俊前去找她,命她回来了。”
依岚乃是趁着宗主和执事外出办事的空当,自师门偷偷溜出来的。半月后二人归来,方得知人不见了,便加紧知会各个分舵的眼线去找。依岚故意避开了师门的据点,一路不露声色。直到入了姑苏,亮出惊羽扇,得了女魔头的威名,才让人摸到了踪迹。
“俊儿只怕不是她的对手,且看人听不听话罢,让下头的人将她盯住了。”宗主依黛烟在垂首写着东西,闻听回报,脸色幽沉,提笔的手顿了几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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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姑苏城中,依岚在大街小巷的屋舍上飞檐走壁,岑商在后穷追不舍。方才听闻岑商在她身后恶狠狠的叫着女贼,直接拔刀相向,依岚心下诧异,昨日分明还当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变化未免忒快了些。
城中人杂,依岚不想挑起事端,引着人沿着河道直奔城外而去。待行至郊外的一处竹林,方缓了速度,等人追上。
她挑了个还算粗壮的树干,站在上边不肯下去,俯身瞧着怒气冲冲的岑商,笑吟吟的问道:“昨日口称姑娘,今日缘何就成了女贼?不过送你个桃子,脾气怎这么冲?”
“一扇金,装什么装,有种下来。”岑商提刀撞树,想逼迫依岚下去。
“我若下去,你可想过自己的小命保不保得住?你收了刀,我下去心平气和的与你谈谈,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依岚站在树梢,抱臂倚靠着枝桠,甚是悠闲。
岑商瞧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也知自己匆匆追来,势单力薄。这人主动上门,定然是有事,而昨日父亲交待他的话,他也是过了心的。是以他收了刀,仰首道:“少啰嗦,有话直言,一官一匪,何来交易?”
依岚飞身落地,身姿飘逸,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讽道:“匪?我如何就是匪了,帮你们官兵除暴安良,你们心底怕是高兴的很,却还要义正言辞的抓我。是为了姑苏的安危,还是怕我这‘逆犯孤女’的名头?”
“明码标价的杀手,本就律法不容。你有你的江湖,我有我的法理。”岑商并不认同依岚的诡辩。
“呵,法理。你若信法理,缘何不去公堂给怀家洗冤,非要背地里暗中查探?想来岑参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和我也无甚区别。”依岚随手薅起地上的一棵狗尾巴草,随意的坐在青草里,用草编起了兔耳朵。
岑商大惊失色,“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怀家?”
“这就没意思了。我不瞒你柳家孤女的身份,你何必再瞒我查泠芒剑的事?实话跟你说了,我以柳家先祖之名起誓,柳家断无勾结谋逆之心,我回来便要查个真相,告慰九泉。而你所查,或与我的事有关,我想与你联手。”
依岚编织着草的手指微微发颤,索性她干脆丢了草,站起身来,踱步至岑商近前。
岑商手抵长刀,警觉的反问:“泠芒剑一事,你从何得知的?”
依岚冷嗤一声,“我的身份你如何识破的?”
岑商垂眸不语,依岚也不愿多问,“你不说,我也不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的惊羽扇内淬毒的钢针并非出自柳家,而锻钢高手,怀庆算一个。怀家灭门与柳家不过前后脚,如此,岑参军可有兴趣放我一马?我助你查案,你莫再找‘一扇金’,我也不再接杀人的勾当。”
“你一个江湖女贼,更是假死的钦犯之后,真以为拿捏住了我的把柄,便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了?”岑商凤眸半觑,想要试探依岚的底牌。
“哈哈,难不成你当自己是我的对手?又或者你天真的以为,我一弱女子孤身来复仇?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还是想想,若是州府出了一封告你假公济私,暗查已有定论官案的状纸,你和你父的官袍还能穿几日?况且,你不也捏着我的身世把柄,若是公之于众,我断难留在姑苏,你有何可担忧的?”依岚的面上挂着笑,只是笑得有些敷衍。
闻听此言,岑商眯着眼思量许久,方出言道:“怎么联手,话说清楚。”他将手从长刀处移开,语气柔和了些许。
“我听你差遣助你查怀家灭门案,你寻个由头将‘一扇金’的事揭过去。另外,话说前头,我应了人为你引荐,你得答应见她,才能开你的条件。”依岚见人松口,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复又坐回了草地间。
“见何人?你耍诈不成?”岑商一双犀利的眸子盯着依岚,恨不得洞穿依岚的脑袋瓜儿。
“清越舞坊的坊主罢了,我住在她那儿,顺带帮个忙而已,哪来那么多心思?”依岚口中叼着个竹叶子,漫不经心的回应。
“你竟住在风月之地,当真是……”岑商满脸不可思议,扶额叹息,看向依岚的眼神很是怪异。
这人还真是,杜司司说的没错,何止是古板,简直迂腐。
“应不应,磨磨唧唧的。应了你就提条件,傍晚来舞坊一见,雅间,无人叨扰,也没有莺莺燕燕。”依岚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露珠。
岑商负手,思量许久,方道:“我应下。但是,我要听到满城人议论,‘一扇金’迫于姑苏城的追捕,流窜他处。还有,你听我差遣查案,指哪儿打哪儿,不能多问,更不能多嘴多舌说出去。可能做到?”
“成交。”依岚毫不犹豫地应下,“对了,结盟的事,你知我知,不准说出去,你爹也不成。回见。”说罢,依岚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去。
方才依岚便在想,岑商缄口不言是如何识破自己身份的,而昨日情形,这个憨憨并未觉察自己的异样。是以睡了一觉生出这般大的变故,只能是岑商的父亲,或者杜司司捅出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