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夜黑风高,乌云漫天。闷热潮湿的天气,酝酿着一场酣畅的雷雨。
夤夜启航的船只令人生疑,依岚一路跟随,盘算着路途,便直奔先前约定好的运河旁官道而去,意图与李三儿和王小七汇合一处。
待她气喘吁吁的找到二人之时,那二人早已急得团团转,脚下的草地尽皆被他们踩秃了。
“姑娘怎才来?还有那船,怎也来的这般迟。船前脚刚走,您后脚就来了,可是路上有了枝节?”李三儿见依岚无事,便出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镖局不简单,你家岑参军可有提过他们的异样?船留在河道停了半晌,只等天黑才走,速度比白日快了许多,他不像是镖船,倒像是匪船的做派。”
依岚不敢耽搁,接过二人手中的马,翻身便在前驰骋,一边走一边解释。
那二人只得打马在后追赶,艰难的跟在后头。岑商只叫人来此跟着,镖局的底细并未曾提及分毫。如今二人听了依岚的消息,亦然满腹狐疑。
依岚骑了半个时辰的马,抄了林间近路,眼见能够看清河道的动向,便将马还了回去,轻声道:
“老规矩,你二人快些,我轻功跟着那船,沿河观望。夜里水匪容易出没,有情况就盯死,若无危险,不必来寻我。”
二人依言纵马离去,依岚休整得当,便又施展轻功迎头赶上,紧咬着运输茶叶的船只。
直到后来的这艘船驶过一个荒芜的废弃港口,全然无视了港口旁停泊的,与此船一模一样,先前出发的那一艘充作障眼法的船,依岚心中的疑窦已然装填不下。
待前头的船走远,依岚横渡运河,悄然落在了停泊在废弃港口处的船身甲板处。她警觉的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朝着船舱走去。
夜深人静,船中没有半点响动。依岚入了船舱,四下扫视一番,竟无一人在此,而货舱的三十抬木箱,好似被人翻动过。
她抬脚上前,以匕首撬开箱子厚重的盖板,里间尽是些茅草芦苇,俯身去闻,没有半分茶叶的余香。
很显然,这些箱子里,该是从未装过茶叶。但翻动的痕迹明显,是何人上船来翻动,又带走了些什么呢?
不对,船舶停驻,即便不曾有货物在船,哪怕这些箱子本就是空的也无妨。但船上的船工去了何处?先前押运的镖师又去了何处?
思及此,依岚迅速走回了甲板,打算下船登岸,找寻岸上人走过的痕迹。
就在此时,幽深的夜色下,水波反射了些许微弱的光亮,影影绰绰间,依岚犀利的眸光觉察到,甲板与船身交界处的船体上,隐隐有些暗沉的液体。
她半蹲在地,以匕首挑起些许,黏稠至极。放在鼻尖闻了闻,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依岚暗道不好,此船有血迹,却无一星半点的人影,那这船上的人,八成已经遇害了。
摸不清敌情,依岚不敢孤身贸然去跟,只悄摸的溜到对岸的边缘,在半人高的芦苇荡里,以匕首在杂草深处一棵孤零零的树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便迅速抽身离去。
复又追在航船后的依岚,强压下心头的疑惑,打起精神来,比先前警觉更甚。
镖局中人对前行船只不闻不问,那便是早知有此结果才说得通。可那船上分明有他们自己的弟兄,如此这般视若无睹,毫不关心自家下属性命,怕不是只有一个结果:
镖局与沿途匪众,该是有摆不上台面的交易。
跟了一路,直到四更天时,此船靠近了一处不大的码头。依岚站在树梢上眺望,码头深处有一个算不得小的镇子,街道纵横,建筑屋舍鳞次栉比。
奇怪的现象在此发生了。航船上的人在距离码头不足二十米的位置,突然点燃了火把,有节奏的挥动着。而就在片刻后,那沉寂黝黑的码头上,也有莹莹光亮,回复以同样的节奏。
似乎达成了某种暗语,这艘船安然无恙的渡过了码头,一路向北。
依岚见状,大惊失色,暗道还好自己见船只减了速度,便没有紧随其后。那黑黢黢的码头里,竟然埋伏着人!
算着时辰,依照航船的行进速度估量,此处距离姑苏该是很近了。乌云散去,远望星辰,再过一个时辰,天色便要清明起来。依岚不敢再留在此处,若这里便是水匪的贼窝,她一人不够挨刀子的。
她悄无声息的穿梭在河岸的密林深处,绕开河道数十米远,才寻着官道的方向,直奔姑苏城外的运河关,与那三人汇合。
李三儿和王小七该是能堵得到这艘船驶入姑苏的。只要他们见到船舶完好无损的入了城,那便说明,这一路上他们躲过了水匪的劫杀,顺利通航。
四十里外的运河关,李三儿和王小七早已蛰伏多时。东方天色泛起鱼肚白,依岚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此处,遥遥地冲着二人挥了挥手。待走至近前,方有气无力地问道:
“可曾瞧见那船?几时来的,可有异常?”
小七将她的马递上,率先开了口:“半个时辰前,那船便入了运河关了,瞧着一切顺利。姑娘沿路跟随,可见了水匪踪迹?”
依岚摆了摆手,翻身坐在马背上喘息,半晌方出言:
“回城,小七你带我去找岑参军。李兄在此等六子兄回来,直接往回走。南边不足五十里,河的东岸有个镇子,镇旁是个码头,你们在其周边小心查探,莫要近前。我觉得,那或是水匪老巢。”
李三思量了须臾,眉心半蹙,回应道:“我知道那处地方,镇子大多是渔民,我家嫂子娘家便在那里,那镇子名为六合镇,该当没有水匪。”
依岚面露狐疑,不置可否,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请岑商再调集些人手,随她去空船处查探为好。是以她便出言:“那李兄自行定夺吧,我只办岑商交待的事,眼下得找他复命去。”
岑商不会无缘无故查这个镖局,可这背后的目的为何,岑商不说,依岚也并未追问。左不过与那泠芒剑灭门案有关。既如此,她也万万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怀家,也算是她手头唯一可以查下去的线索。
依岚说罢便扬鞭远去,王小七见状,赶忙跟上。独留李三儿一人一马,在运河关黎明的凉风中凌乱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