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扑散着如水墨般的乌云,地面上有一条蜿蜒崎岖的队伍缓缓向前走着,队伍里押着今日要行刑的囚犯。
四周冰冷的风毫不设防的钻进人怀里、脖子里,饶是这样,大街两侧的百姓依然兴致勃勃的手插在袖口中看着热闹。
周煊身着绯色官服,右手提缰绳,左手呈圣旨,脚蹬皂角靴骑在枣红色高头大马上,穿过菜市口的大街时,他不经意回了一下头。
明明都穿着白色脏污的囚服,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淑贵妃。
此刻一只红得刺目的翠鸟停留在她的牢笼旁边,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她双手因被粗大的铁链锁着,垂在身体下侧,然琥珀色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翠鸟。
小鸟在她旁边忽然跳了几下,惹得她笑弯了眼,和她身边的那些面色麻木的囚犯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突然,几片烂菜叶从沿街的人群中砸来,正巧砸在淑贵妃乌黑的发顶上,那只火红色的翠鸟因受了惊吓飞走了。
出乎周煊意料的是,淑贵妃对那烂菜叶子并不怎么上心,反而是看着翠鸟飞走的方向怔怔的叹了一口气。
周煊回过头来,垂眼回忆了一下,他记得淑贵妃出嫁前名叫薛桃,是薛君堂唯一的嫡女。
然而一朝颠覆便成了阶下囚,往日有多高高在上,今日就便有多低贱。
队伍到了刑场后,周煊把圣旨递给了监斩的官员,和监斩的官员交接完人员后,他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有种说不清的情绪让周煊留了下来,周煊遵照内心,坐在了后侧为他准备的黄花梨椅上。
今日行刑的除了薛家的人还有大理寺一些被判了极刑的囚犯。
他们被带到刑场后,只需等待监斩的官员念完圣旨,就即刻被斩头了。
那些胆子大些的百姓们也涌到了刑场的门口,一个赛一个的伸长脖子看着刑场的方向。
这让周煊皱了一下眉,他招手,卫进走了过来,周煊吩咐他几句后,卫进带人走了过去,把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轰走了。
行刑时刻到了,周煊远远的看着淑贵妃跪倒在地上,面无表情,和刚才看那翠鸟的生动模样迥然不同。
他不知怎么想起那天淑贵妃对他说过的话。
“我知道他们在背后都说我宠冠后宫,荒淫无度,勾引君王不早朝,可是他们看到的就是真的吗?”
周煊失了神,等到行刑结束后,他神色淡淡的站了起来,监斩的官员擦了一下头上的汗后走过来笑道:“下官已叫人备下了好酒好菜,周大人赏脸留下和下官喝点吧。”
周煊找了个理由拒绝了,监斩的官员微不可察的轻吁了口气,恭送周煊离开。
谁知周煊却站着不动了,监斩的官员随他的目光看向刑场,发现那边开始有囚犯的家人给囚犯收尸了。
监斩的官员擦汗道:“咱们规矩一向都是这样,犯人死后家人可以收尸自行带回去埋了。”
周煊点了点头,然目光还是看向刑场的那个方向。
在淑贵妃倒下的地方,一个长得颇为标致的女子带着两个小厮正在给淑贵妃收尸。
周煊抬脚走了过去,监斩的官员忙带人跟了过去。
那边枝娘见到几个官老爷过来后,身体打着颤,连忙唤了后面两个小厮给来人跪下了。
周煊看着已被席子包住的淑贵妃的尸体,问眼前的女子:“你认识她?”
枝娘慌乱的磕头:“淑贵妃对奴婢有大恩,奴婢,奴婢过来给她收尸。”
周煊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身带人离开了刑场。
原本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但第二年的清明节,周煊在城郊的客栈又遇到了那个女子。
彼时,周煊外出执行公务赶在了清明当天回来给父亲扫墓,进京前想在客栈歇息片刻喝口茶水。
那个女子挎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火纸和香烛,看样子是要去给某人上坟扫墓。
女子目光不经意扫到了周煊,身体打了个颤后头又别到其他方向去了。
周煊见客栈各个座位已经坐满,只那女子的桌子旁还有空座,于是抬脚走了过去。
落坐时,女子跳了起来,周煊抬头看她:“枝娘,芳龄二十有二,原是兰馨院的头牌,只不过几年前突然消失了,去年又重新出现在京城置了宅子,京城的宅子可不便宜。”
枝娘吞了吞口水,又战战兢兢的坐了下来道:“大人!”
周煊身后的卫进和店小二要了壶茶水后,便一同坐了下来,周煊手指在桌上点了点问枝娘:“为何消失?”
枝娘看了一眼卫进和他放在桌上的剑,又吞了一下口水,最终一一把实情道来。
等到说完后,周煊愣了一下神,去年淑贵妃说的那些话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我知道他们在背后都说我宠冠后宫,荒淫无度,勾引君王不早朝,可是他们看到的就是真的吗?”
她真的是清白的。
店小二把茶水端了过来,枝娘颤颤道:“官爷还有何想问的,枝娘一定如实相告。”
“京城置宅的银两是淑贵妃给的?”
“是!”
周煊看向她的竹篮里的香火:“今日是给她上坟?”
“是!”
周煊停住不问了,半晌后,枝娘抬头看向周煊:“大人,奴婢,奴婢可以走了吗?”
周煊招了招手,枝娘终于松了口气,提着篮子匆匆走掉了。
卫进压低声音问:“需要再派人跟踪她吗?”
周煊摇头,视线看向远方,淡淡道:“不用了。”
后来,周煊官至宰相,一生荣宠无数,但却一直孑然一身,幼妹问他为何不娶个嫂嫂进来,周煊这时不是呵斥她一顿,就是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终于有一次家宴过后,他喝多了酒,周幼晴又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周煊看着天上的弯月,终于道:“你知道一颗种子种在心里需要多久会开花吗?”
周幼晴愣了一下。
周煊笑了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