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燕京十三中开学的日子，作为京市排名不怎么靠前的中学，比不得私立中学的全方面教育，也比不得百年名校的名气，但已经是作为北漂一族为数不多的好选择之一。
实在是开不进去，燕涛把电动车停到一边，从车上搬下行李箱，看着前面离十三中还有近一千米的距离，有些为难。
女儿不喜欢他送，燕涛也能理解。女儿在燕京上学，同学家长哪个不是西装革履？他这个父亲就是个工地打工的，大字不认识几个，被班上同学知道，说不定怎么嘲笑女儿呢。
所以女儿今天起得很早想让他把她早点送到学校，这样不用被很多人看到。他和她妈妈也尽力配合。但女儿今天吃饭实在太慢，出门又赶上早高峰，女儿没戴头盔他也不敢超速，到了十三中自然人山人海。
就这一会就有不少家长对着他们父女指指点点，燕涛在工地上干活早已习惯这些眼光，但女儿那么害羞，她会不会难堪啊？
还没等燕涛想明白，女儿已经背起书包走向前方。少女挺直的背满是骄傲，燕涛愣了一下提着行李箱跟上去。
一路上不少人都在看这对奇特的父女。
女孩走在前面，厚厚的齐刘海也无法遮住女孩姣好的面容。虽然面无表情，可整个人的气质却温柔内敛。她扎着高马尾，露出修长的脖颈。阳光透过银杏树叶洒下，为女孩头发染上淡淡金色。她背着一个白色书包，上面挂着一个大大的兔子，显得格外元气可爱。
身上的淡黄色半袖连衣裙，明明最简单的款式，甚至有些过时。但裙摆处几只蝴蝶显得整条裙子都生动起来。
她走在银杏树下，带来初秋的暖煦。
显然，这样的女孩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也因此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得到很多不解的眼神。
这是女孩的父亲吗？
应该只是远房亲戚吧。
中年男人长得并不高，原来一米七五的身高，因为常年在工地上扛重物，有些驼背，远远望去不过一米七的模样。浑身皮肤红黑，一看就经常在太阳下暴晒，大概率是在工地上干活的乡下人。按理讲，绝不可能出现在十三中附近。
毕竟十三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外地人想考没那么容易。
燕涛被看得实在不好意思，只觉得自己这些年白吃那么多盐，怎么这点人看他他都受不住。
想起女儿的怪脾气和自尊心，燕涛顾不得他人眼光，走到女儿旁边，想要拦下那些好奇眼神。
却发现女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见燕涛跟上来，主动给他让位置，两人一起向前走。
笨拙的安慰话被咽回去。说来奇怪，燕涛走到女儿旁边，刚刚的慌乱也少了些。
他看着女儿的头顶，心道这是他的女儿，是他要保护的人，他怎么能害怕呢？为了女儿他什么都不怕。
很快到校门口，两个人登记后去缴费。
缴费大厅很多人，燕涛发现一些同类人——工地打工人。尽管那些人穿上最好的衣服，但黝黑的皮肤，蹩脚的普通话，燕涛一眼就能认出。
这下他不再害怕，他也穿了最好的衣服。
排队时前面正好是同路中人，两个父亲对视一眼，小声聊起天，无非是问候哪里人，做什么，工地伙食怎么样......尽管已经足够小声，周围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那个父亲的孩子受到周围人的眼光，狠狠拽着父亲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那些工地上的故事，没人想听。
那个父亲脸上尴尬一片，燕涛也意识到现在的聊天有多么不合时宜，他倒是不尴尬就是有些怕女儿生气。
他偷看女儿，正好和女儿的眼神打个正着，还是面无表情，眼中无一丝波澜。
燕涛松了一口气，对着女儿讨好一笑。
轮到了前面那人，那位父亲从塑料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因为学费有零又整，还有些硬币不小心洒在地上，燕涛连忙帮人捡起来。
那父亲把钱递到窗户口，里面收费的人却不乐意：“怎么是现金啊？没有银行卡吗？我们不收现金。”
缴费窗口两人愣在当地，周围全是嘲笑声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带现金过来，还有那一毛两毛的，你这不是耽误时间吗？连个银行卡都没吗？”
“乡下人，真没什么见识，银行卡都不知道办一个。”
还有人让他们赶紧走别耽误排队。
收费台那处的父子很是尴尬，父子二人的脸红已然从脸红到脖子处，看着格外难受。
站在燕涛身旁的少女本不想多管闲事，余光却注意到燕涛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想起燕涛早起出门时把钱包里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
燕涛心中发苦，他们这些打工人，每天累死累活，发工资时最想见到的就是粉色钞票，而不是银行卡上一串数字。包工头也了解大家的心思，每次发工资都是发现金。
燕涛之前用过银行卡，给老家的爸妈和女儿转钱。可爸妈去世后，女儿被接来燕京，自那以后就只用过存折。钱包的钱全是昨天专门跑去银行取得。
他看着前面，心中发慌。这谁能想到学校不收现金呢？
燕涛垂下脑袋看到女儿裙角，满心苦涩：又要让女儿丢脸。唉，怪不得女儿不让他来，他总是让女儿丢脸......
裙角已经翩然展开，燕涛抬头看到女儿缓缓向前走到那对父子身旁。
父子已经在收拾现金，十几张粉红大钞还有五十二十，几张一块的还有几个钢镚。因为身后人的催促，两人手忙脚乱，场面颇为狼狈。
“为什么不收现金？”少女的声音很轻却打在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不收现金不是违法吗？”她伸出手指，洁白无暇，小臂看起来绵软无力，指尖直指收钱窗口上挂着的透明板。
透明板里红色纸张上写着几个大字：拒收现金属于违法行为。
还有一行小字：欢迎各位办事人员来电举报。
“啪。”
无声的巴掌声打在刚刚出声的所有人身上，其中有人对少女怒目而视，包括那个收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