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众人有多不情愿,摆在他们面前的都只有两条路。
要么接受绥宁帝就是凶手,对他展开报复;要么不接受,继续在半点线索没有的情况下调查。
傅惊梅不知道裴柔之怎么想,尽管她真的很想把整件事在此画上句号,可麒麟胆的下落不明,查不出真相来,他们是寸步难行。
相比之下,找到个人来责怪怨恨总是更容易些。
好在,裴柔之的理智在短暂出走后重新上线:“去裴家。”
“这会儿?送上门去?疯了吧你!”大虎一骨碌爬起来。
“当然不是。”裴柔之白了橘猫一眼,理所当然扬起下巴,“去绑个老人问问。”
裴家。
三太公裴叔栋在厚实的帐子里盯大眼着床帐,手指笃笃扣着船板,如同某种猛禽的爪子。
右眼皮跳得他心烦气躁,想干脆合衣起身,撑着床起到一半又后了悔。一家之主夜不安枕,不是个好兆头,眼下族里正在节骨眼上,不能让人窥去了端倪。
滑坐着躺下,他看着被子下自己瘦得几乎没有起伏的身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无情。
裴叔栋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人了,也许是近来事情太多,也许是春风太暖,压抑多年的记忆也苏醒过来,挣扎着蜕壳爬出地面。
在他遥远而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那人曾是所有男子羡慕嫉妒的对象,是名门闺秀们的春闺梦里人。他拥有那么多东西,先皇的信重,斐然的文采,煊赫的民望,任何人在他身侧都被映衬得暗淡无光。
枯枝般的手攥紧了被面,努力平复着粗重的呼吸。
哪怕那人的脸早已被岁月侵蚀如残画,胸口钻心的涩意始终如初。
好像当年春华盛、红袖招,大好儿郎蟾宫折桂,锦衣翻飞马蹄轻,本应享尽一切的烟罗盛景。可所有人的目光和赞美都轻飘飘跃过了他,落在江陵身上。
从来只有江陵。
可那又怎么样呢?
裴叔栋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来。他已经很老了,不久前刚刚抱上了自己的重孙。像他这样的老人,不应也不会露出这样肆意的笑。太得意太跋扈,只能属于十七八岁的少年。
此刻,躺在这里的仿佛只是个朽坏不堪的躯壳,寄居其中的少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嘲笑。
是啊,我能杀了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连带你留下的贱种也一并除去。
“你那么厉害,怎么栽在我手里了呢?” 老人喃喃道,眼球转动着,陷入了醒不来的梦境。
床前的影子轻盈约下,踏着无声无息的猫步跃上窗台,消失在了夜色里。
“有意思的来了。”大虎神气活现地躺在桌子中央,一副老太爷的样子,“裴老头坚信是自己杀了江陵。”
“那就是说凶手可能有两个……”
“错!是三个!”
大虎对几人勾勾爪子,示意他们凑近些,“你们猜怎么着?秦牧那老东西也下了毒,他也觉得是自己杀的江陵。”
傅惊梅真的烦透这种套娃的情节了,不耐烦地掰着手指,“也就是说,下毒的有三方。裴叔栋、秦牧和皇帝都参与了这事,但只有皇帝成功了。然后另外两方都以为是自己的毒药杀了人。”
“或许这就是皇帝想要的。”霍伯彦若有所思。
绥宁帝登基后,有意削弱分化辅佐他的三方势力。秦牧手握兵权,守卫着边关,轻易动不得。裴家根系发达,如果不能连根拔起,只会得罪世族势力。对比之下,虽有威望名声,但从不结党,贫寒出身的江陵无疑是最好的工具。
秦牧最耐不住性子,动手也是武人的刚猛。先是刺杀未遂,再往伤药里面加料。裴叔栋的把戏要更刁钻,他日日送来的精致点心和茶水皆无毒,唯独那日,往喝汤羹用的小银勺贝母柄上涂了剧毒。只要之后江陵用手去拿点心吃,必定会中毒身亡。
与上两位相比,绥宁帝就是等在后面的黄雀。
只有昔日的政治同盟互相甩锅,努力用江陵之死陷害对方,绥宁帝才能在龙椅上坐得安稳长久。而且如此一来,他手里有了两人的“罪证”,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能派上用场。
“这么看来,真是狗皇帝干的了?”
傅惊梅还是觉得怪怪的,可所有线索都指向绥宁帝,也容不得她再多心了。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大虎说。
只能这样了,五个字打得几人肩背都是一塌,霍伯彦梗着脖子还想再说什么,被傅惊梅一拉袖子,硬生生吞回了回去。
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得到的只有个真假难辨的“真相”,任凭铁打的心肝,此时也是扛不住了。
“回去歇着吧,好好睡一觉再说。”傅惊梅摆摆手,精疲力竭地往床上倒,“脑子都成浆糊了。”
魏锦绡还想上前宽慰几句,被小毒蜂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连拖带拽地弄了出去。他们住的这小院是自家产业,倒也没那么多顾忌,一转过廊角小毒蜂就忍不住了,巴掌派的呱呱响。
“哎呦喂我的妹子!你怎么没点眼力见儿呢?你看东家和夫人,四只眼睛加一块儿,哪只想搭理你?霍公子那脸都黑成灶台了,还往前凑呐!”
魏锦绡不服气:“那我还不是想安慰安慰东家嘛!跑了一冬天,东家都累成什么样了?”
白忙一场,小毒蜂也是满肚子没意思,再也耐不住:“行行行!我不管你!你就添乱吧你!”说完不再纠缠,一溜烟回房去了。
魏锦绡一股火卡得不上不下地,想大骂几句,院子里已是静悄悄的了。
她素来性子要强,别着一股劲不肯服软,气呼呼回房想和霓裳说道一二,却发现她已经睡熟了。胸口憋闷得难受,索性也不再睡了,自己裹得严实了躲到外间。
入了春天后夜里没那么冷了,可江南的空气潮湿,就显得那股寒意跟长了腿似地往衣襟里钻。魏锦绡嘴里嘟嘟哝哝,手上半分没停地摆弄着一个玲珑的木球。他们彩门的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都是长年累月的苦功夫,手上的准头半点马虎不得的。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了,很快将廊下的石板洗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