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也舍不下这干了半辈子的行当。
他从会吃饭,就会拿锯。造房架桥,家具妆奁,百工机巧,就没有不熟不会的。儿子也得了他的真传,十分能干。
但老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严老木匠的儿子几年前被请到平凉去修房子,被掉下来的梁木砸伤了手臂。治好以后虽然依旧能动,却做不了一点重活,也使不上力气,只能做点细巧活儿。
这下对于靠木工吃饭的严家来说,不亚于天塌了一半。虽然严老爷子的徒弟是个心眼好的,时不时给师父送孝敬,但他还是担心自己走后,儿子儿媳的日子会不好过。
这件事挂在严老木匠心里,一直沉甸甸地。可他也没别的办法,除了趁活着多赚点钱,给儿子儿媳留点家底,又能怎么办呢?
可是最近,主家却给了他一个新的选择。
主家是位眼睛湛然有神的年轻公子,他说如果自己愿意,可以带着家小搬去修家庄,在庄子的工坊里指点些技术,他的儿子也可以进入工坊干活。
起初,严老爷子当然是一口拒绝,工匠们是不会随便把技术传给别人的。可当那位夫人笑着说起条件时,连他这种久经世故的老匠人也不禁动心了。
那位夫人提出,他和儿子提供技术为主家做出东西后,不仅有工钱,还有工坊的分成。之后每个月的收益会按时送给他们。
他们不必再自己接活,看人脸色,没工作的时候想做什么都行。唯一的条件,就是不得透漏任何庄上的事,也必须一直居住在庄内。
听着前半段,严老爷子心中暗嘲,这对小夫妻莫不是把他当小孩,哪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听着听着,老爷子的脸色就凝重了,最后更是嗤笑道:“这位夫人,我朝匠人必须听官府调遣。要是官老爷要求我们做工,贵庄也能拦着不成?”
那公子闻言并没回答,而是看了夫人一眼,目中含笑,似乎是在等她说话。
看来夫妻感情不错,严老爷子心想。
那夫人笑了笑,背出了一段《大梁律》,解释道:“严大匠所说不错,但大梁律并不是没有疏漏的。比如并没有规定匠籍不可以自卖自身,更没有规定贱籍转为良籍后不可以做木匠活。如果您先自卖自身,之后我们再将您抬回良籍,这不就行了吗?”
严老爷子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稍稍动脑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刚刚因贱籍升起的一点怒意也消散殆尽了。他试探地问:“贵庄如何能保证一定为我抬籍?”
夫人不慌不忙道:“开始只需您一人如此做即可,家中他人皆保留原籍。这样,也不怕我们夫妇失信了。”
严老爷子承认他动心了,但事关重大,还是要和家人商量才行。
他不知道的是,几天之内,马车上的两人又相继拜访了城中其他工匠。不是被家中债务逼得走投无路的铁匠,就是瘸了一条腿的泥水匠,还有得罪了东家的染坊师傅,和几近失明被赶出珠宝铺子的银匠。
这些人听着优厚的条件,宽松的工作,都齐齐冒出了一个疑问。
“这对夫妇,究竟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