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是自家冷漠的顶头上司,一方是本族的金贵圣花。
自知两方都得罪不起的陆伯岸分外自觉地退回离晖的身后,安静地等待自家主子下一步所给出的指令。
离晖暗沉的眸光依旧,修长的凤眸不动声色地微挑。
他分明并未刻意地施加半分威压,但整座弥罗院却好像被一股无形中的伟力给彻底地凝滞在此时似的。
几次呼吸的功夫,原先矜持骄傲的瑰艳圣花不太情愿地在沉默的对峙中承认败北,它轻抖了抖挺拔坚韧的茎叶,从花身缓慢地脱落两片绯红如霞彩的细长花瓣,在其芬芳清雅的花息扶托和突如其来的微风中分外优雅地飘落到离晖不知何时摊开的手掌上。
尽管两片花瓣已经完全离开赖以生存的花躯却依然保持有能与朝霞晚阳争辉的艳色,好似纯澈的花力都被完整地封在细长娇柔的载体内,不曾流失半分。
离晖毫不客气地收下两枚花片,继续抬脚向紧闭的厢房走去,他勒令陆伯岸在门外等候而选择独身前往。
陆伯岸自然沉稳地应下,能成为域主手下三隶官之一的他绝不可能是愚笨货色,刚才短暂无言的静默中其实包含有圣花与域主间的激烈交锋与彼此交易。
屋内的陌生来客竟然珍贵到能让向来傲天傲地的彼岸沙华都甘愿屈膝付出两枚花瓣与它素来相看两厌的主子交易,这也大大地出乎陆伯岸本人认知和预料。
厢房并不大,以离晖的视角扫去仅一眼即可得知情况。
久未打扫的内室是不沾寸灰般的洁净,显然被暂住的对方给清理过,松散开杏黄吊绳的藕色纱幔轻柔地垂落拖曳在木地板上,依稀勾勒出内中人纤瘦的身形。
离晖立在原地,庞大的神识只轻微地掠过便已知晓大半。
离院内最近厢房内全然不知外头情状的少女拥被闭眸沉睡,尽管有半张脸浅埋在松软被褥中被遮掩住,却依然难藏其璨然绝尘好比瑕玉瑶珠的极盛容颜,向来不屑皮囊姿态的离晖也无法违心地承认其容清绝。
他并未长久落在朝如精致的脸庞反而想早些落定某些猜想,只是其觉察出的异状却完全地打破原本计划。
——这位被彼岸沙华所青眼挂怀的姑娘居然没有魂魄!
离晖微蹙眉梢,顾不得会被彼岸沙华的花力所攻击纠缠的可能性,直接大步流星地掀开纱帐入内细探。
少女双眸安然闭拢似一尊雕刻成的玉人,如玉的双颊浅绯血气犹存,就好像只是寻常姑娘在熟睡似的。
缺少魂魄的躯壳不可能如此生动鲜活,若早先离晖以为是因为彼岸沙华的自傲所以才对符合审美观的人多出一抹包容,如今却觉得其中必定有更深的隐情。
既然能对方的血气依然不散,那么其魂魄应该会再回来。
现下再多的揣测也不过虚妄,等其回魂苏醒后自然能水落石出,离晖倒也想尝试直觉施法摇醒她以促使其加快回魂,然而院内娇艳胜火的彼岸沙华却凭借花力尽数挡住,大有不惜与其人花同归于尽的架势。
两方较劲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床榻中的少女眼睫轻抖。
朝如这次魂魄出窍的距离比早先都要远,她没放过这种好机会,找一处藏书阁将没瞧过的玉简尽数复制在神魂内等待苏醒时打发时间,她原本大抵可以支撑到次日三更的,却不知为何神魂被躯壳传来的震动所波及,使其仿佛被卷入漩涡中似的在晕眩中回魂。
床铺柔软温暖的触感再度从皮肤处传来,鼻尖清雅脱俗的花息依然和煦温柔,可耳旁的细碎风声却变了。
“主子,这姑娘绝无可能绕开界壁和黄泉域如此众多的耳目出现在弥罗院,莫不是其余域派来抢花的间谍吧。”
“抢花的应该不会被圣花维护,虽然圣花对您有……有些许不理解产生的小误会,但对目前的环境并未不满。”
离晖未曾对陆伯岸的猜想作出明确的反应,寒霜赛雪的俊脸上神色寡淡疏离,只能依稀窥见聒噪两字。
“唔。”
游魂归窍的动静极其细微,但离晖仍然第一时间就感应到并时刻准备出手,朝如在精神撕裂的痛楚中分神对抗神识的震荡,她几乎是从床榻内无前奏地上身弹起,与此同时睁开了双惊慌半褪的秋水桃花眸。
她前胸轻伏,螓首微低,从月白色的碧水莲纹中衣露出一截冷玉的脖颈,大口呼吸以平复魂魄震荡的余波。
然她此时虽然外表瞧去颇为神思不定,却依然无有懈怠。
即使其才从生死挣扎间侥幸获胜,朝如也没有放松对周遭事物的警惕性,在起身时发现床榻旁一块墨色衣袂的一瞬,她就本能性地借助疼痛掩饰紧张的情绪,拼命地攥紧稍显修长的衣袖以做出最快的思考。
陆伯岸见只剩躯壳的人突然“诈尸”,不由得揣测一二。
莫非院内的那尊祖宗喜欢的不是脸,而是小姑娘半死不活却不全死的奇特属性,这口味还真够独特的。
离晖始终未曾流露出半分异样,只在朝如眼眸睁开的刹那不置可否地压了压乌黑眼眸深处的一抹暗光。
陆伯岸若能瞧见,肯定会明白这是主子要阴人的节奏。
朝如的余光克制地瞥向一闪即无的衣角,装作神魂才定地原地调整杂乱无章的气息,外院的彼岸沙华也在此时摇了摇一片花瓣,极为馥郁的花息清香无死角地精准笼罩在她的身上,完全不留半分溢散可能。
离晖:“……”
尽管他之前到手的两片花瓣艳色卓绝,尽管他并未亲身感受这一股彼岸沙华花力,只强行截取一丝半缕。
但仅凭被他专门花气力捕捉到手的一抹馥郁醇厚的花息,就可以非常轻易地判断其中蕴含的花力和圣花给出花力付出的认真程度绝对远胜于他弄到手的本体。
啧。
这赤裸裸显示出的真诚坦率的双标力度。
就算早有预见,也让当事者离晖很难不考虑打击报复。
朝如在长期不得不锻炼出的习惯和源自花力外力的作用中很快地找回状态,她斟酌再三选择了缓缓地抬头看向床榻旁样貌俊美无俦却神色寒肃冷漠的年轻男子。
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