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剥葡萄的手停顿一瞬,又垂眸继续起来。
她心中清楚,薛容鹤并非因“沈家忠烈之后”便将她留在身边,而她蛰伏于薛容鹤身边亦有所求,但听闻他为沈家惋惜,难免心中一动。
他身为敌国之人却悲哀于南明奸臣当道,害死沈家满门忠烈,可南明奸臣走狗只知沉溺于眼前浮华,惶惶度日无半点远见。
南明北雍你来我往消耗日久,百姓苦不堪言,一将功成万骨枯,沈昭虽为将领,却不愿领此等功勋。
她要尽快找到证据,回南明杀了秦序,再设法与北雍签订合约,为南明、为天下百姓换取休养生息的太平之日。
哪怕南明北雍终有一战,也不该是日渐凋敝的现在。
薛容鹤神色平淡,见江泊野仍要再劝,继续道,“外公又何尝不是如此?”
江泊野一窒,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随州与沈离之事他也有所听闻,沈昭身为沈家人,全族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几代人。
沈离仅一朝战败却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忠君爱国之士落得如此下场,即便江泊野身为北雍之人,也忍不住叹息。
白老将军殉城又一直是薛容鹤心中的一根刺,后又逢宜妃娘娘受刺激而疯癫,换他恐怕要即刻提剑屠尽仇人满门,薛容鹤却韬光养晦,足足等了三年之久。
若薛容鹤是因为想到了白老将军,才将沈昭留下的,倒也不难理解。
江泊野想起随州之战的惨烈,不由唏嘘,却也有些疑惑,“你究竟如何赢了沈离?他在此之前可几无败绩。”
“南明军中有内奸,”薛容鹤想起随州城破那日,“听闻攻城极为顺利,不出两个时辰便拿下了随州。”
沈昭垂头盯着指间葡萄,眼前一阵阵发白,仿佛再次滑过漫天风雪,黏腻汁水化作猩红血液,在手上怎么也洗不掉。
“后来我询问一攻城士兵,”薛容鹤眼神一转,看着僵在原地的沈昭,继续道,“他说西北门守军薄弱,一撞便开。”
沈昭眼前一黑,喉间腥甜翻涌,狠狠闭了闭眼,她分明下令严守西北城门!
江泊野背对沈昭,并未看到她的痛苦模样,纳闷道,“既然攻城如此顺利,又为何要下令屠城?”
“我不知。那时我只是挂名出征,被几位将军排斥在外并不理事。”薛容鹤眼眸变冷,随州那夜,称人间炼狱也不为过,他语气沉沉,“待赶到时,已晚了。我后来查过,却难以窥见其中真相。”
沈昭指尖不住颤抖,葡萄滚落在地,薛容鹤难得顿了顿,“此战赢得并不光彩,莫要再提。”
她心底嗤笑,原是如此,看来他对屠城内情并不知晓,她却能猜到一二。
无非是秦序欲独揽大权,便以全城百姓和十二万大军为棋,驰援、粮草一律按住不发,就此将她困死在随州一月之久。
他笃定她绝不会弃城而逃,接下来便派人勾结外敌,与北雍里应外合,置百姓与大军性命于不顾,放任敌军屠城,恨不能在城中就杀了她,好换取那可笑的权力。
皇帝懦弱,她当年便是怕内斗影响南明不稳,自觉退避北疆两年,朝中大事皆交由秦序一人决断。
可谁知秦序日渐被权力欲望侵蚀,熏黑了心、迷晕了眼,不知他是否想过,守国门的将军一死,那劳什子的权力有个屁用!
她心中之恨,唯有手刃秦序方能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