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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穆)(1 / 2)

我叫穆洛衡,字银涯,生于冰雪消融,柳絮飘摇的三月天,清明雨后。

“银涯”这个字,是穆渲给我取的,都说男子二十及冠取字号,在我总角之年,穆渲便早早地给我取好了字。

“银河倒挂悬九天,天行孤道怎无涯。”

他说,这是我的道。

什么道?天行孤道?

他走不了的道,便让我走。

我踩着他的脚印,只走了这一条道,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学着他,模仿着他,以至于他死后,我再走不出人间第二条道。

我年岁尚浅时,穆渲便以身作则地教会了我心狠手辣,冷血薄情。

我像一具提线木偶,在他的牵丝之下如影随行地复刻着他的一言一行。

穆渲告诉我,这世间于我,除了世仇,都是身外事。

我记下了,我将他的话深深地镌刻在骨缝里,融于骨血,永不磨灭。

他应该也没想到我竟然能这么听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劝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在大限将至时藏起了月相格的秘密,宁愿死无葬身之地也要把我的路断干净,他祈求他的儿子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却不肯对他的儿子说一句“我错了”。

说到底,他不过是作茧自缚,我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无心木石,我再疯魔成性,残虐无义,都只是他完美的复刻品而已。

唯一不同的是,他还有一丝尚未泯灭的人性,而我,自始至终,从无良知。

我续上了那一盘旷日棋局,却无心与小皇帝一较高下,因为我知道,人心所向才是制胜之道,而我本就不喜欢人。

我喜欢看世人癫狂,却不爱看他们自以为是地幡然醒悟,对着他人指指点点,口诛笔伐。

看他们,拥立王朝,却也有那么一瞬间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他们兴奋张狂,那似是而非的污点让王朝不再高高在上,他们不在乎真相,不在乎对错,他们拿着审判的公章,可以堂而皇之地按在每一个人的头上。因为他们知道,愚可昧众,法不责众。

看他们,原本也是淳朴可爱的百姓,怎会如此?

人心难猜,我也无心去猜,他们既愿意做我拱火的木柴,我倒也没意见。

毕竟乱了这世道,不好过也是他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无滋无味地活着,按部就班地步步筹谋,我以为这一生就会这么蹉跎过去,

可凡事都有例外,我自作聪明地拉她入局,将她玩弄于鼓掌间,却害得自己落了个画地为牢的下场。

我十五岁那年,在芜崎山第一次见到她。

我想象不到,一个八岁小女孩瘦弱的身躯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她被埋在废墟下奄奄一息,却又能不顾一切地挣脱出来只为去推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那轰然倒塌的瞭望台奈何不了我,我轻而易举地就能躲过,可是,我对这个小女孩愚昧的纯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顽强且奋不顾身的人吗?

我在她身上下了蛊毒,一种我自己都没有解药的蛊毒,我想看着她挣扎痛苦,看着她萎靡沉浮,她能坚持多久?

但她总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在忘忧谷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灰头土脸地趴在大石头上看着我,一双眼睛纯澈地像清泉湾的水,说的话却像行了十年骗的混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见过许许多多与众不同的妙人,独没有见过像她这般古灵精怪的怪人。

别人的古灵精怪是天真烂漫,她的古灵精怪是一肚子心眼子,还会给人下套。

是的,在我眼里,她很怪,却莫名地与我很契合。

我不能用一句“她和别人不一样”来形容她,这并不能显示她的特别,她只是在我心里扬起了孤帆,她勇敢地乘风破浪,我却想掀起惊涛骇浪淹没她,好让她永远沉溺在我的心里。

可是我留不住她,她从来都不属于我,她不属于任何人,她像遨游在牧野的疾风,风过无痕,直上云天。

看着她,我头一次生出了想要逍遥去也的念头,想跟着她仗剑天涯,跟着她快意江湖……

但我也始终记着,孤道无涯。

我和她,注定无缘。

曾经有很多次,我们一起站在“倾帆”的甲板上,没有顾忌地阔谈天南海北,畅言奇闻轶事,或是评古论今。

每每把酒喝到尽兴的时候,她还很清醒,我却有点醉了,我醉眼朦胧地看着她,我就想,我大概真的疯了,我竟然想放她自由。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如今竟有一点被她感化,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模样,我有些舍不得让她陪我死了。

我大概,有点喜欢她吧……

这句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何曾有过感情,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太过陌生,以至于我第一次有这个念头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反驳自己,我可以坦然接受代清婉喜欢我,但我接受不了自己有这种情感。

我知道代清婉活得痛苦,她的喜欢带给她的只有爱而不得,恨而不能的折磨,我冷眼看着,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直到那个叫贺琅的年轻人出现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这俗不可耐的感情,太可笑了。

她来质问我的那一天,亲手扯断了她送给我的手绳,我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痛彻心扉这种感受,破镜难圆,除了她给我的念想,我什么也不剩了。

我忽然有些同情代清婉,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

这世间的七情六欲但凡沾了一点,都让人难以消受,偏偏我还沾了自己最不耻那一种。

原来自作孽,真的不可活。

我开始想办法解她身上的毒,即便她并不领情,可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后可以弥补她的事了。

在最后关头,我本可以拉她给我陪葬,生不能同寝死同穴,同归这一片天地也未尝不可。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她死,我握着那一条断了的手绳,摩挲着上面她指尖穿过的痕径,想象着她为我系上手绳时的样子,我最后一次抱住了她,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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