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琅洗漱完毕后,换上了一件玄青细纹长袍,黑金的丝线压边,贵气而不张扬,腰间配了一个银饰带钩,完美地勾勒出他紧致的腰线,银色的御舷令挂在腰际,一枚雾山少阁主令别在腰间。
他特意将少阁主令牌往腰间束带里塞了塞,这样既能贴身,又不会让人看出端倪。
他手臂上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将一对黑色银质护腕扣在了腕上,收紧后,他破天荒地站在了铜镜前,正了正玉冠,又把银簪紧了紧,左右看了两遍后,背上锟山剑出了房门。
背上剑前,他还特意把玩了几下剑柄上的流苏剑穗,这才心满意足地负剑去往东园。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要去见的是程莠的父亲,而且还是清醒时的程萧仪,对现在的他来说,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万一程萧仪诘问他昨天的过失,他也是有口难辨,只能受着,他倒是不怕被问责,只怕给他未来的……咳咳,留下不好的印象。
贺琅在院子外站定,深吸一口气,刚抬脚踏入小院,便感到满院的萧索之意迎面袭来,道道金光交错铺满了小院,一道青白的虚影在汹涌的刀意中疾速穿行,那股强烈的刀气所过之处连浮光都被震了个粉碎,好似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般,所有的景象凝滞的瞬间就被一阵强大的气息扭曲虚幻,既而分崩离析。
贺琅顿在月牙拱门处,没有再向前走,此时的刀意澎湃激昂,他若进去,便会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小院的角落摆着一张桌子,程萧仪气定神闲地坐在游离的刀气之中,一边喝着小粥一边吃着煎包,见贺琅定在小院的月牙拱门的半月框中,对他热情地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贺琅略一迟疑,选择贴着墙根挪过去。
程萧仪笑而不语,忽而眼神一凛,两指捻起盘中的一颗花生,反手一弹,只见那花生直直地穿过那铺天盖地的金光和萧杀的锋芒,“当”地一声打在了金羽刃的刀背上,花生仁被震碎的瞬息,程莠的刀锋蓦地偏离了轨迹,满院的刀意骤时荡然无存,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一些弥留在空中的萧索气。
程莠站在院子中央喘着粗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低垂着眼眸紧紧握着金羽刃,不言语。
程萧仪站起了身,神情淡然,眉宇间却凝着一层不容置喙的威严,那是一种真正的高手才能在不经意间释放出来的威压气场,贺琅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有点不敢将面前这个一身气场无处收敛的中年男子和昨日里撒泼耍赖的人联系在一起。
程萧仪声音有些严厉地对程莠道:“你成天都在想什么,空有形而无其意。”
程莠呛声道:“我都说了,你那种方法不适合我,我昨日都已经入境了。”
程萧仪皱眉瞅着她道:“你入境,你倒是说说你入的哪门子的境?我的方法不适合你,那你说说什么方法适合你?你娘教你的‘金丝’你悟出几层?难不成对手来了站在那不动让你砍吗?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不把‘金丝’收到刀海里,你一辈子也别想武出‘金丝游’。”
程莠满身满脸每根弦都写着“不服”二字,拉着脸站在那不说话,等程萧仪训完了话,收到行礼走人一气呵成,有一半不把她这个老父亲放眼里。
程萧仪无奈,但也没说什么,转头看向还杵在墙根的贺琅,身上的气场一收,笑道:“你看看我这闺女,人小脾气到大,见笑了。”
贺琅连忙收回目光,上前一步抱拳恭敬行礼,道:“晚辈贺琅见过程伯父。”
程萧仪摆摆手,道:“不必多礼,快坐快坐,莠儿说你还没用早饭,一块在这吃点吧。”
听到“莠儿”两个字,贺琅先是一惊,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坐在凳子上身板挺得笔直。
程萧仪见他不动筷子还坐得板正,奇道:“怎么的?还拘谨起来了?昨晚喝酒的时候不是挺豪放的,我看你谈吐非凡,也不像内敛的人呀。”
贺琅在心里捏了把汗,道:“昨晚不知是伯父,有失礼之处还望伯父海涵,晚辈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说着贺琅又起身给程萧仪赔礼。
程萧仪发出一声牙疼似的吸气声,道:“一套一套的,你说你一个半道出家的乌纱帽,整那么多规矩做什么,快坐着吧,粥都凉了。”
贺琅被程萧仪说得有些羞愧,拘谨地坐下开始喝粥。
程萧仪虽年近天命,却不显老态,胡子刮得干净,脸上的皱纹也不太显,可能因为爱笑加上眼睛大的缘故,眼角的细纹比较深,这就让他笑起来给人一种很慈祥的感觉,不笑的时候又有些过分严厉了。
程萧仪十分随意地与小辈攀谈起来:“昨晚我着实喝得有点多了,后来怎么回去的都不记得了,是你把莠儿叫来的吗?”
贺琅精神一震——不记得了?!
他强作镇定道:“不曾,是程莠自己找去的,我那时也喝多了,怕是她不来,我与伯父都得在街上过夜了。”
程萧仪倒是不以为意,虽然他贵为一派之长,但很多时候他比门下的弟子还胡来,不然也不能喝醉了拉着贺琅拜把子。当然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同贺琅说,他毕竟是长辈,岂能在小辈面前掉脸子。
丢了个话头让贺琅兀自琢磨,程萧仪岔开话题,道:“当时在街上看你,就觉得你与你老子有五六分像,今日这细细看来,你长得倒是比你老子好看得多,这眉眼生得细腻,怎么比我姑娘还漂亮。”
贺琅着实没想到会得到程阁主这么匪夷所思的赞赏,一时惶恐,不知如何接话,面上一片茫然和尴尬。
程萧仪平生一大乐趣就是逗人玩,尤其是逗这么小的孩子玩,他面上一片祥和,继续道:“一定要好好保持,你老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俏公子,你可千万别像他一样上了年纪就变成胡子拉碴的糙汉了。”
贺琅一时有些怀疑,不禁心道:我爹是这样吗?
程萧仪见贺琅一脸呼之欲出的不敢置信,掂着乐子对他继续五雷轰顶,道:“虽然是男子,但也要注重仪态美观,美人可不分男女——听到没有,贤侄。”
贺琅原地被炸了个头晕眼花,被强行灌进的新奇思想来不及消化,只能糊里糊涂地连道了几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