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即刻隐没了身影,遁入了黑暗中。
贺琅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展开,那上面竟然空无一文,但贺琅神情淡然,没有丝毫惊讶,只见他搁下信封,轻轻地将信笺放置于烛火上方,昏黄的烛火舔舐着薄如蝉翼的信笺,信笺的背面很快就被火苗燎得焦黄,而信笺的正面一点一点显现出字迹来——
“‘死契’源自穷天阁,阁主系轩亲王部下亲卫,供认不讳。”
贺琅唇角勾起一个笑容,他放低了手腕,任那火舌将信笺吞噬殆尽。
圆了大半的月亮斜挂在夜空之上,光晕流转,皎洁明朗,裕灵山摘星阁的摘星台,是裕州最高的地方,亦是最适合赏月的高台。
穆洛衡端坐在石桌旁,手边放着一盏苦茗茶,碧绿的茶沫浮在杯沿,夜风轻浮微漾起细细的波澜。穆洛衡目光虚无地看着深蓝天幕上的月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茶盏,清脆的声音转瞬便被山风卷进了苍林,只剩下茶盏中央泛起的圈圈涟漪。
身后响起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穆洛衡没有回头,只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边大人没同你说些什么吗?”
身后的人答道:“她让我离你远一点。”
穆洛衡默了默,随即语气轻佻地道:“她说得不错。那你为何不听她的话?”
来人踏上石阶,不客气地坐到了穆洛衡对面的石凳上,正是尉迟洧。
尉迟洧冷声一笑,道:“盛情难却。”
穆洛衡仍旧没有看他,端起早已凉透了的苦茗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间,刺激着味蕾连带着喉咙也发苦,但他的面色依旧从容,淡淡道:“其实你应当听她的话的,她虽不见得有多好,但对你不算坏。”
尉迟洧漠然道:“不用银涯阁主提醒。不知银涯阁主寻我何事,不会就是来说闲话的吧,那恕在下不奉陪。”
穆洛衡放下茶盏,摆弄起腕间的手绳来,他的手指轻抚过串在手绳上晶莹剔透的蓝玉石,深如潭水的薄情眸竟浮现出点点暖意来,于是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他答非所问道:“说来我之前还问过边大人是否愿意嫁进尉迟府。”
此言一出,尉迟洧的背脊兀地一僵,搭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或者直接不屑反驳,可他张了张口,发觉自己喉咙发涩的说不出话来。
尉迟洧转头看向穆洛衡,只见穆洛衡那一双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凤目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仿佛要把他从内里抽筋扒皮,生吞活剥了,那蛇信子一般的眼神让他的后背徒然生气了一阵寒意,密密麻麻地直入骨髓,一种窒息的感觉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几乎不能呼吸,冷汗涔涔。
直到穆洛衡轻笑着移开目光,那种感觉猝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如蒙大赦地喘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穆洛衡竟无形地释放出内力,借助夜风无孔不入地压到了他身上!
尉迟洧心中升起一阵恐惧之意——他就像是一只蝼蚁,随时都能被穆洛衡碾碎于股掌之间。
他忽然后怕起来,他居然让他的哥哥独自同穆洛衡做了那么久的生意!
穆洛衡轻叹了口气道:“不过她说你年轻气盛,沉不住气,未经风霜雨雪,温和的像易摧折的花儿,但话又说回来,虽说尉迟夫妇撒手的早,这尉迟府却是欣欣向荣,生意在你们兄弟二人手中越做越大,不曾经受过大的挫折……”
尉迟洧语气生硬地打断他道:“你想做什么?”
“稍安勿躁尉迟公子,”穆洛衡声音莫名地和缓,“我不想做什么,我对你没兴趣。我想你也不想掺和进来对吧?如果你不想尉迟府被殃及池鱼,那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就得听好了,你不需要做任何评判,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否’。”
尉迟洧看着穆洛衡,呼吸都跟着颤抖起来,他抿着唇不说话,穆洛衡也不催促,只是唇角勾着一个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地低垂着目光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盏。
可他越是沉默淡然,尉迟洧越是难以压抑内心油然而生的恐惧,良久,他才艰难地吐了出一个字:“……是。”
穆洛衡轻声道:“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也不会威胁你做任何选择,但我希望你能权衡利弊,这很重要,因为你知道什么对你,或者对尉迟府最好。”
他像一个耐心劝学的长者在循循善诱自己顽劣的学生拿起书本不要误入歧途,每一字每一句都好似在极力为对方考虑着想,仿佛要用自己最温和的一面让对方忘记之前的严厉而迷途知返,再感恩戴德地痛批自己的无知。
尉迟洧紧紧地握着拳,道:“是,”
“好,”穆洛衡笑了声,“那让我们来做笔生意吧。”
尉迟洧诧异地看向他。
“今年‘倾帆’预设终程是桃花岛,南海四季温暖如春,桃花常开不败……”穆洛衡的目光仿佛一潭死水,看着远山重影渐渐空洞起来,“我想租借尉迟府地下暗商网,替我从桃花岛运批货。”
尉迟洧强迫自己咽下要脱口而出的“为什么”,硬着头皮道:“地下暗商网属非法营私,我们早就停运了。”
“不租也成,我买了。”
“什么?!”
“你们尉迟家的生意是不能追本溯源的,我买了这暗商网正好替你解了心腹大患,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为何要犹豫?”
“……”
“好,我……我和你做这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