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这是林鹿言第一次聆听孟嘉述心中的秘密——她曾好奇过的,关于他的少年时代。
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曾生活在那样一个紧绷压抑的环境里;原来,他的父母之间曾充斥着怀疑、争吵,甚至“侦察”和“反侦察”;原来,他曾作为父母婚姻的负能量垃圾桶,多过作为他们的孩子……
林鹿言揉了揉在他平静陈述中不知不觉泛滥的双眼,瓮声瓮气:“所以那天是因为我的行为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了,你才说厌恶,对吗?”
孟嘉述在电话那头笑了下:“是。”
又说,“但我之后想了想,我不该将我的阴影投射到你身上。”
林鹿言心里一揪,忙说:“不不不,其实我也有错的。我确实不该偷看你的手机,换位思考,如果有人偷看我的手机,我打人的心都有了。”
孟嘉述轻笑,及时打断互相道歉的局面:“所以现在信了吗?”
“信什么?”
“信我从来没有厌恶过你。”
林鹿言重重点头,好像他看得到似的:“嗯!”
孟嘉述约莫看了眼时间,主动结束对话:“那就挂了?时间也不早了。”
林鹿言低低嗯了声,但就在挂断电话的前一秒,她忽然又生出不舍,疾疾叫住他:“等等!”
“还有事?”
孟嘉述对她似乎总是格外有耐心。
林鹿言开始搜肠刮肚找话题:“很难相信,你这样的性格居然会有那样的成长经历。”
孟嘉述笑了,大约因为她“这样”“那样”的描述。
不过,他很清楚她在说什么,反问:“不然你以为我会长成什么样?”
林鹿言说:“阴郁、暴躁、冷漠……需要从别人身上汲取温暖。”
她开始思考着过往文艺作品中看到过的,有类似不好成长经历的人的性格特征。
孟嘉述没有立刻回答,默了几秒,才说:“可是我自己尝过被这样对待的滋味,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让别人也痛苦?”
林鹿言喉间一哽,很莫名地,她感觉有涩意漫上鼻腔。
不同于刚才听他的成长经历时那种感同身受的痛苦与难过,此时的感觉更像一种动容,仿佛看到一线阳光照进裂缝,或者看到黑白的、龟裂的土地上长出了一棵绿芽……
她趁机吸了吸鼻子,开口:“突然好想抱抱你啊。”
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讲了什么,顿时紧张羞怯到大脑一片空白。片刻,她才仓促补充,“小时候的你。”
孟嘉述也不知听出来没有。
他没有笑,语气也很沉静,反倒带着安抚的意味:“都已经过去了。”
好像有一双明明布满伤痕,但依然健壮、有力、温暖的臂膀拥住了她,又或者照进裂缝里的那束光不断扩大,散布成满目的柔光,热源一样照拂在她身上。
林鹿言很久没说话,电话那头也没出声打断她的沉默。
一种无言的默契牵引着他们。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鹿言倏地回神,拿开手机看了眼通话界面,发现男人居然一直没有挂断。
她略感意外,开口:“你怎么还在?”
孟嘉述说:“嗯。”
林鹿言赧然:“我走神了。”
“我知道。”
林鹿言不自觉抠着床单,克制地咬了咬下唇:“那你怎么没叫我?”
孟嘉述说:“不想打断你。”
“那你可以挂电话。”
“但我怕你还有话没说。”
林鹿言飘飘然:“已经说完了。”
孟嘉述问:“那我挂了?”
“好。”
“晚安。”
“晚安。”
林鹿言挂断语音,将手机丢到一边,双手捧脸,这才发现自己脸颊温度高得出奇。
她不得不深呼吸,以手当扇,在颊边扇风,给自己降温。
过了会,她忽然想起曾经困扰过她的,关于她与孟嘉述之间的“公平”问题。
她曾觉得孟嘉述知晓她的一切,而她对孟嘉述却仅限于这套房子内的了解。
可是现在,她竟不期然地听到这个男人对她诉说自己的过去,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更完整也更清晰的他。
他有伤痕,也有残缺,不再完美无瑕,但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样的他更加迷人了。
甚至她还想参与他的现在——这间房子之外的一切,工作、社交,她还想融入他的未来。
林鹿言捂脸,暗骂自己怎么会变得越来越贪心。
可她就是很贪心啊,她想拥有全部的他,真正与他“公平”。
哦不,或许应该说是“平等”。
但是,孟嘉述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只是不再强令她叫他叔叔,向她解释没有厌恶她,并没有提及别的吧?
林鹿言忽然泄气,唉声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又暗恨自己刚才没将那通电话录音,不然她还能不断回放录音,以分析孟嘉述的想法。
--
同一时间,孟嘉述挂断电话后,便去阳台吹风。
他无法用理智思考自己今天怎么回事,好像突然变回一个全凭冲动做事的少年。可好笑的是,即使在真正的少年时期,他也不曾被冲动占据过大脑。
夜色迷醉,孟嘉述倚在阳台护栏边俯瞰,整座城市灯光璀璨,宛如星海倒置。
初夏晚风鼓起他的白色T恤,也吹乱他蓬松的短发。
孟嘉述轻呵一口气,脑中却慢慢浮现林鹿言或嬉笑或哭闹的模样。
他甩了甩头,然而大脑中的景象却并未如他所愿地褪去,女孩的样子反倒更加动人起来。
孟嘉述心头突然漫出悔意,他不该这样,想念她,甚至想象她。
他更不该默许她不再叫他叔叔,在跟她解释他从未厌恶过她时,也不该不受控地流露那么多情绪。
他明明已经过了倾诉欲旺盛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