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双蜜色的眸子对视了良久,张照接受了一个事实——或许,她确实不需要自由。她可以重启世界,可以看到时间轴去到任何时空,可以徒手变出来任何想要的东西,她都无所不能了,自不自由有什么区别吗?
张照若有所思着点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就只懒懒靠在球阵上,眺望着头顶那轮紫色的月亮出神。
四下静谧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张照又睡醒了一觉,突然又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猛然一阵收缩,虽然不疼,但身体不自觉地颤栗了起来,紧接着,他胸口一滞,倏地咳了一大口血出来了。
息仪看着他,神情愈发默然。
张照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渍,便在低头的瞬间,看见被子上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是……
一小块骨头。
张照周身一震,摸了自己的身体,也没能摸出来是哪的骨头。
但直接吐出来,确实是病入膏肓了。
不过张照居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自从战争爆发以来,他实在是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了。残忍的,血腥的,决绝的,悲戚的,每天都要在他面前发生很多。而且从进入避难所开始,他就不停被有意无意地告知他活不久了。
因此当死亡横挡到面前时,他竟然还算平静。
“小岛坍塌之前你摔的那一跤摔断的,喉咙里。”息仪挥手,为他清除被子上的污渍。
张照沉默着整理了一番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坦然地看着息仪:“我快要死了吗?”
息仪点头:“是的。”
“还有多久?”
“30分钟。”
张照轻松一笑:“那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不用管我。”
“我得等你死。”
“……好。”张照将腿伸直,把双手交叠着放在肚子上:“那我就睡觉吧,我入睡很快,能在睡梦中死亡,也算很幸运了。”
“好。”息仪点点头,抬手,在掌中变出一大束花。
有粉色月见花,叫不出名字的小绿花,以及息仪和探险队远航找新避难所回来时的樱花束。
这些,都是张照之前送她的花。
每一朵,都保持着张照将他们送给息仪时的状态。鲜艳,鲜活。
仿佛他们认识的这几个月不过发生在一息之间,连花都还不必衰败。
“我带不走。”息仪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将花束放在他的身侧:“送还给你了。”
“好。谢谢。”张照露齿笑着,将他枯瘦的小手伸出被子接过花束,干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每一朵花,又看向息仪:“那我可以求你最后一件事吗?”
“当然。”
“你可以轻吻我的额头吗?”张照扒开他枯黄的乱糟糟的卷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在我的家乡有个说法,如果我在睡前能得到一个吻,那我整夜都能得到好眠。”
“当然。”息仪倾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摸了摸他的头:“睡吧。祝你好眠。”
“嗯!”张照朝着息仪露出一抹灿烂的笑,迅速闭上眼,面带笑意地进入梦乡。
息仪注视着他,直至他陷入昏睡,才试探着喊了一声:“张照?”
“嗯?”张照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不要崇拜或者敬畏任何神明。神的出现带来的只是掠夺,而非救赎。”息仪说:“比如这次,我明明可以像从前那样拯救你们,但因为拯救你们消耗的资源比重启世界要多,你们就被理所应当地放弃了。足见神明不值得你的崇拜和敬畏。”
“其次,记得我并不是什么好事。”息仪顿了顿,即便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音量却小了很多:“请你,遗忘我。”
息仪并没等到张照回应。
他只是昏睡着,陷入冗长的沉默,再没有任何动静。直至他的生命倒计时全部归结于零。
息仪起身,自脚下流淌出的金光在眨眼之间便包裹了这颗被冰封的球体。
“5865699号下世,第2847号任务,一等无神界降级为六等生灵界,启动。”
话语一落,被金光包裹的球体瞬间发出剧烈的挣扎和撞击,像是一个即将窒息而亡的人的垂死挣扎。
但很快,金光散去,世界又恢复为了碧水青山,浩海晴空。月亮也被太阳替换,白昼重现。
放眼望去,无边景色美不胜收。
万里无云的晴空正对着息仪打下一道光束,她的身体一面在这光束内升空,一面消融。
“Z64378891号,你从不仁慈。”主体男女莫辨的童音在头顶响起:“这次是出于什么原因,致使你对这粒沙子发出‘不要敬畏神明’的提示?”
“降世期间,分/身有权拒绝回答主体的任何提问。”息仪只闭着眼,平静地说:“我拒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