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一双亮晶晶的蜜色眸子,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的发丝和发带在她身后随风飘动着,尽显灵动。
和她四目相对的瞬间,珩渠刚吸进去的一口气便在鼻腔内卡住,他的瞳孔放到最大,他的心脏狂跳不止。
他好像觉得,他真的活过来了。
恍惚之中,她绝妙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接下来去哪?”
“哪也不想去。”珩渠周身僵硬着,感受着她的体温:“我就想这样坠落下去。落到哪,便去哪。”
“好。”她和幻想中的那样点了点头,仍旧保持着那个明媚得晃眼的笑说:“我陪你坠入凡尘。”
珩渠便笑了。
难得的,是一个十分喜悦的笑。
息仪抬手,摸了摸他笑着的唇:“你这次,仿佛不太开心。”
“上次很开心?”
“喔,也不是一直开心。分别的时候,你很伤心,一边骂我,一边大把大把掉眼泪呢。”息仪微微垂眸回想了一下,又抬起头看他:“但其他时候,应该是开心吧。至少,你有目标有计划,有事可做,不像现在这样,陷入了浓厚的厌生情绪里——不过这也是神权界的通病了。”
珩渠听到‘骂我’两个字后便皱起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前世很暴躁吗?居然胆敢骂她?到听到最后,又被最后一句话勾走了全部思绪:“通病?”
“嗯。”息仪点点头,娓娓道来:“在神权当道的世界里,人们往往希望,神可以为他们提供庇护,满足他们的一切需求,在神权界,就是如此。为了保持灵力不竭又不让凡人觊觎神权,神仙们用神权为凡人建造屋舍,处理生老病死,提供金钱,满足他们的一切物欲,以精神麻醉禁锢凡人的思想,使他们沉溺在满足感之中,做蠢钝快乐的废人。包括神仙们自己,也是如此——用神权,满足自己的一切欲望,沾沾自喜,安于故俗,溺于旧闻。”*
“但欲望,不止在物欲。当不再受制于一日三餐柴米油盐等物质需求,部分人便开始追求精神需求。可世界已经被神权所掌控,人们已然被便利舒适的生活条件豢养出了难以纠正的惰性,他们一面享受着神权怠于思考,致使社会发展停滞不前,一面又为发展停滞无法创造出新事物来满足精神需求,而陷入虚无主义的恐慌之中,渐渐的,恶性循环使精神内耗侵蚀了思维,那些人的内心世界愈发贫瘠枯败,便开始认为人生毫无意义,陷入厌生。”
“你这一世,生在统治阶层,地位尊崇,又自带修为,跳过了勤学苦练锤炼心性的过程,自出生起,便站在了这个世界的人群能触碰到的人生顶点。又因为受前世磋磨,性格变得内敛平静,还没有姻缘线,遇不到心仪之人,便致使人性四大欲望,占有欲,竞争欲,虚荣心,权力欲,统统驱动不足,你的人生便对你毫无吸引力,你变得厌生。”*
厌生。
他确实一直都很厌生。
如息仪所说的那样,他在很小的时候便发现了此世的瘠薄——枯燥乏味的娱乐项目,死板说教的书画著作,滥情狗血的人际关系。
除了低俗情/色和杀人暴/虐,人们无事可做。
长大后,逆天修为使他父亲设计与他缔结血契,他的生死便全系于父亲一人,他便更是如泣草芥了。
让他生,他便整日在家中昏睡,让他死,他立马自毁真身。让他杀人,他如臂使指,莫不制从,即便对上修为远强于他的人,他也毫不犹豫,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他像条训练有素的忠心耿耿的狗,任劳任怨地被他父亲支使数万年,是远近闻名的顶着‘平岭王的狗来了’之类的出场白的大孝子。
麻痹不仁,寡情少义,听人穿鼻。
但唯独在一件事上,珩渠忤逆过父亲无数次——
让他与他人联姻。
他明明已是败死的枯草一株,凡尘琐事,本不该激起他任何波澜的。
但每次,只要提起男女之事,他那颗死水潭一般的心便要喷张起滔天怒火,灼烧着他腐烂的思绪,要他严防死守,不准他像对待其他事那样不以为意,来者不拒。
仿佛,攥着他一条烂命的另有其人,他的心也是在为那人跳动。
只是那个人还没出现而已。
直至此时此刻,当听到‘心仪之人’这四个字是以息仪的声音念出来的时候,珩渠心底竟陡然泛起一道涟漪。
他眼里骤然翻涌起滚烫的光亮,目光沉落下去,在怀中之人光洁的额头,浓密的眼睫,尖挺的鼻梁,粉嫩的薄唇,以及雪白的胸前,若隐若现的一点春光中一一扫过。
占有欲。
三个字在瞬间便点燃了珩渠的识海,他自出生起便从未出现过的欲/火在此刻横空出世,寄生下来,挤占满他原本乏味贫瘠的思绪,操控沦为提线木偶的他,抬手扣住息仪的后脑勺,按进他的胸口,他俯身下来,将头支在她的肩上,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头发里,和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淡淡清香像一缕百里开外的袅袅炊烟,在他体内蔓延开来,使他头一次感受到,他在人间,他不是行尸走肉。
“珩渠?”胸口处传来一声闷响,带着炽热和颤动。
珩渠陡然间便被震回了神,猛地将息仪松开。
珩渠低低地笑了起来,含带着哀凉和自嘲。
可笑。他方才居然亵渎神明,妄图将她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