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脏骤停,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抬头。
对方带有攻击性的眉眼,因为不悦而下垂的嘴角。
许中秋还在震惊之余,丝毫没注意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妈妈。”
在她说出口的一瞬间,眼前人的脸渐渐模糊起来,随即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黑暗之中,感官也变得敏感起来,她无助地向四周张望,妄图找寻光亮。
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就好,一点点就够了!
突然,一阵响声打破渗人的寂静。只见手中的琵琶顿时四分五裂,碎片哗啦啦落了一地。
紧接着,四周传来无数呼唤。
“钢琴是洋人的玩意儿,你应该把琵琶练好!”
“不准回头,你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要么成为比我更优秀的音乐家,要么就滚出这个家!”
“音乐,才应该是你的一切!”
一句一句闯入她的耳膜,如无数利刃反复刺穿她的心脏,许中秋捂住耳朵,颤抖地说道:“妈妈,别这么对我。”
不知持续了多久,周围逐渐恢复了寂静,许中秋缓缓抬头,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她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空旷之中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你可以变得更优秀。”
是爸爸的声音。
许中秋再次颤抖起来,明明是一句褒奖的话语,可却是许中秋无法忘记的阴影。
她想起爸爸说这句话时,神情刻薄严肃,那双无波的眼睛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再无其他情绪。
像看一只蝼蚁,而不是自己的女儿。
再然后,许中秋含着泪醒了过来。
那一天,许中秋敞开心扉,对着曲护士倾诉许久,渐渐地感到疲倦,双眼朦胧,这才陷入了睡眠。
而许中秋的最后一句话,让曲护士难以忘怀。
她说:“可是……我还是好想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曲护士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抵是许中秋对爱的渴望吧。
等到怀中人的呼吸平稳下来,曲护士才替她盖上被子,亲吻许中秋的额头。
“晚安宝贝。”
仅仅是一次聆听,曲护士明白了许多事情。
例如,许中秋的确是个乐观的少女,只是她乐观的外表下,蕴含着太多隐忍。
许中秋不论过去现在,都意料之外的……孤独。
思绪收回,曲护士望向抱着猫的许中秋。
她还没有完全走近许中秋的内心,她想。
今早那本《病隙碎笔》无一不在证明,突如其来的意外终究还是给许中秋留下了不可湮灭的阴影。
这边曲护士还在惋惜,而许中秋那边依然欢声笑语。
许中秋手拿一片树叶不停地挠着左左,左左摇头晃脑以示反抗。
许中秋刚要笑出声,却听见远处一个小男孩的笑声,是发自肺腑的爽朗。
许中秋看了过去。小男孩被父母牵着手站在湖泊边,他们的前方站着一位摄影师。
小男孩乖巧地站在中间,而他的父母对视一眼,眼中全是溢出来的爱意。
只听摄影师举着照相机说道:“来,三,二,一!”
“茄子!”三个声音一齐喊道。
许中秋顿时愣住,而那个小男孩也同样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在快门按下的一瞬间,父母不约而同亲上了小男孩的脸颊。
也许是感受到许中秋的视线,小男孩也偏头看着她。
许中秋避开目光,连忙低下头,摸着左左自顾自地呢喃道:“真好,左左你说,被父母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左左像是听懂一般,不悦地摇着尾巴。
“啊,对不起啊!差点忘了你也跟我一样了。”
话毕,她故作讨好模样摸着左左的头。
忽然间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秋秋,该回去了。”
许中秋抬头对上曲护士的眼眸,笑着点头。
回去的路上,许中秋察觉出曲护士的情绪不对,她正想着说些什么,曲护士又开口了:“秋秋,明天就到九月了,你的生日是不是也快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生日?
好一会儿许中秋才反应过来。她觉得生病真是不好,连带着脑子都转不快了。
怔愣之后就是长时间的惊讶,她没想过曲护士会知道她的生日。况且她们两个之间仅仅是护患关系,某一天许中秋出院离开,她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许中秋这么想着,又不自觉地紧张无措起来。
“你不用的……”
曲护士没听清,又问道:“什么?”
许中秋不说话了。
曲护士没放在心上,继续说:“满18岁是个特别重要的大事,到时候我出钱买一个大蛋糕吧,不过我们可能会在医院里度过就是了,我很抱歉。”
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道歉呢?
许中秋抿着嘴唇不说话,心思早已乱得不成样子。
她想,被人在乎真的很好。
“你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大概是觉得不妥,曲护士又补充道:“如果可以告诉我的话。”
许中秋试着缓解自己的紧绷情绪:“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只听见头顶上方是一声浅笑,曲护士笑道:“说得也对,那就留在心里吧”
许中秋看着前方的林荫小道,继续沉默。
突然间,一束阳光穿过繁密的枝叶,直照在许中秋的脚边,光影斑驳,挑拨心弦。
那一刹那,许中秋的呼吸都停止了。
许久,她才弯起眉眼,抬头看向独属于盛夏的骄阳。
热烈,不拘,至死方休。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如此自由张扬:
“我希望能有人热烈地爱我,孤注一掷,义无反顾!”
既然是愿望,不妨让天地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