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意识到不对,迁都并不代表帝国防线南迁,如果仅仅是以君主安危为理由把帝国皇庭班子搬过去,丢失国土的这口黑锅是决计扣不到首辅头上的。
随即莉娃的话印证了星缇纱的猜想,前者看见星缇纱那满脑子浆糊眼看就要吐出来,赶忙将她按回去掖好被子,安慰她说南迁的只是皇庭,新防线上诸武勋将领还在坚守阵地以图光复帝国版图。
星缇纱目光沉了沉,她想起那张布帛。
首席辅政官出身文官系贵族,祖上从未有过圣女血统,如果是她要将所有黑锅扣在劳罗拉一族头上的,那么至少在制作布帛这一步她必须假手于人。
圣女血脉如今日渐稀薄,除开她星缇纱这个皇帝……除开她……那就……只有神殿大祭司一脉。
星缇纱让莉娃扶着自己坐起来,而后她挥挥手打发莉娃去外间,继而用发烧身体那冰冷的双手捂着脸,试图让自己混沌的大脑清醒一些。
好……
那么这样说,就是大祭司一脉有人背叛了圣女陛下。
那么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星缇纱想着,可除了想吐的冲动外一无所获。
好,目的放一边,先梳理一下目前手中的信息。星缇纱咬着牙,她安慰自己现在只不过是帝都南迁,而与其在车厢里养病浪费时间,不如好好使用这首辅不在场的时间理清思路。
……对啊,现在,首辅不在场。
教典的内容出现在星缇纱的脑中,恶魔会蛊惑人心,被恶魔附体的人会以其由此获得的力量,做出各种违背本心背叛圣女的事情。
就如圣女时代被贬斥为最低等农奴的罪人首领——温西卡、希雅这对男女一样。
可……星缇纱的目光颤抖着,她盯着自己扣在一起搭在屈起膝盖上的双手,却是浑然不觉自己右手拇指春葱似的指甲,早已是快在左手那被抠出血痕的关节上被撅断。
她只觉得越想越心惊。
首先就是登基三年来北境战报——都是捷报,直到彻底包不住火了她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是按照她的思路想下去,从一开始甚至更早,首席辅政官恐怕都已经沦为了魔鬼的容器。
更何况还有那个,或者“那些”同样情况的祭司。
星缇纱想到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啊,她当时甚至把绘画着星空、镶嵌着玻璃星辰的行宫屋顶当成了天空——首辅的言行,只觉得思路豁然开朗。
至于她星缇纱这么长时间以来闻不到费洛蒙,数次莫名产生恍惚和幻觉,恐怕也都是魔鬼的所作所为!
这样想着,她立刻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很快顺着那银制的项链掏出贴身戴着的玄鸟镜。这与帝国旗帜上一样向上张开羽翼向右偏头的玄鸟通体银制,用密集的沙孔制造出玄鸟的黑色,又以火属性魔法晶体嵌成眼珠;其双翼之间是一轮被漆得赤红的太阳,而这吊坠的背面则是一面小巧的玻璃镜子。
星缇纱将项链缠绕于双手上,两拇指互相勾起,闭上眼睛开始像圣女祷告。内容是向圣女再次表明她自己的忠诚,还有……
还有,因这么长时间也未发现魔鬼入侵,而必须的谢罪……
星缇纱的眸光沉了下去,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得她不敢呼吸。
这样的祷告当然是不够的,星缇纱知道,等车队停下,自己必须立马与大祭司一同前往神殿进行正式的祷告,并以此为机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大祭司。
孤身一人的皇帝是做不了事情的,即使她是皇帝,也不能脱离贵族和教会的帮助。
否则皇权既不能下达世俗的街巷,又不能得到圣女陛下的认可。
这是星缇纱还在幼年时就明白的道理。
魔鬼善于隐藏和迷惑他人,即使是身为天命帝姬的自己也因此陷入困境而不自知……星缇纱隐隐有些担心:这么长时间以来大祭司也没有动作,是否也已经和首辅一样被魔鬼占了壳子?可随即她就用力甩了甩头——圣女绝对绝对不可能坐视大祭司成为魔鬼的傀儡!
而其他……这本来就是皇帝和大祭司应该肃清的,而非依赖圣女。
星缇纱咬着牙,她想到这些年首辅对她那如同母亲一般的温柔与引导,或许都是魔鬼的魅惑。眩晕恶心之余,她只觉得胸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得发疼。
她分不清那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又或者只是病中的气闷。
有水珠砸在玄鸟镜上,一颗接着一颗。
星缇纱这才发现自己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还不知何时已然让泪水淌了满脸。
她咬着嘴唇,死死抓着玄鸟镜。因为她脑海中那天城破前的场景又一次汹涌翻滚起来,她想起那些民众的哭喊与呼号,她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将脸埋进了双腿之间。
可她躲不开这翻滚的画面。
圣女陛下,圣女陛下!这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我的错吗?这是因为我吗?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及早发现魔鬼的入侵?
皇帝身为贵族之首,理应庇护自己的人民和奴隶。可我这么久了什么也没有发现,任由魔鬼在帝国的领土上肆意妄为,我……
这些是我造成的吗……
她终于无法继续说服自己,无法继续告诉自己她的决策她的所作所为是对的。无数张饥饿的恐惧的犹如骷髅一般的脸庞在她的记忆里向她扑面而来,她听见他们的求救,他们的哭泣与尖叫,听到她自己一骑绝尘而去时身后无数人绝望的呐喊。
救救我们吧!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该喊殿下还是陛下,只是听到星缇纱的卫兵这样称呼便跟着喊——求求您留下来,救救我们吧!
可她没有留下来。
星缇纱看着玄鸟镜中的自己。
——可我没有留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