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三年十月二十五。 朱全忠洗去征尘,在家中办了个小宴。 诸子都来了。 朱友裕,如今已经二十余岁,多次领兵作战。崭露头角那会,还是全忠已经归顺朝廷,攻巢贼之时,当时攻华州,有贼将在城楼辱骂官军,李克用选善射之士连射,不能中,全忠命友裕射,贼将应弦而倒。 此子是全忠早年在家乡浪荡时所生,一直留在老家,由兄长代为抚养。 但朱全忠对他不是很喜欢,也没什么感情。 这次攻朱瑄,朱友裕甚至还被义子朱友恭告了一状,说他用兵太过保守,胆怯懦弱,让全忠更是不喜。 友遇妻刘氏,老宣武军将校刘仁遇之女。 朱友珪,今年九岁。他的出生是一场意外。全忠率军过亳州时,问有无妓女,部下进献一人,甚美,后诞下一子。全忠不敢带回家中,后来硬着头皮与妻子张惠说了,张氏遂将此子接回,其母因身份低微而被打发走。 朱友贞,张惠所生,今年五岁。 朱友璋,石氏所生,今年两岁。石氏,石彦辞之妹。石彦辞者,凉州人,其位不显,然妹妹石氏貌美妩媚,甚得全忠宠爱。 还有几个义子。 朱友恭,原名李彦威,寿州人,巢军出身,目前在军中为将。 朱友让,原名李让,汴州人,世为豪商,为邵树德所俘,不知所终。 朱友文,原名康勤,昭武九姓后裔,善诗文,目前在粮料使萧符手下做事。 本还有个朱友谦,即朱简,许州人,但已为王重盈所杀,便没有录入宗谱。 按年龄排行来说,友恭(义子)最大,有裕(继子)次之,友文(义子)次之,友让(义子)次之,友珪(亲子)次之,友贞(亲子)次之,友璋(亲子)次之,一共七子。 还有一女,只有三岁,也被张惠牵了过来。 亲子、义子,连带着各自的家人,济济一堂,非常热闹。 朱全忠看了心中欢喜。 他将最宠爱的女儿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才交给张惠,笑道:“年年征战,阖家团聚的日子是越来越少,来,满饮此杯。” 朱全忠拿酒樽湿了湿唇,便放下了。朱友恭、朱友裕、朱友文三人一饮而尽,女眷们也跟着喝了一杯。 “唉,若不是贤妻管着,某也想满饮此杯。”朱全忠看着还剩大半的酒樽,有些遗憾。 “大王春秋鼎盛,但也须注意身子。”张惠嗔道:“你在军中痛饮,妾管不着。但在家中,还是少喝为妙。” 朱全忠大笑:“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目光一转,落到了女儿身上,又看了看妻子张惠,有些挣扎。 四十岁了,征战半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到底要不要嫁出去呢? 张惠心思细腻,见状若有所思。 此女是府中婢女所生,但一直是由她亲自抚养的。养了这么久,早就当做亲生女儿了,大王的目光老在女儿身上打转,张惠如何猜不出端倪? 当下脸一落,气得不说话了。 朱全忠哈哈一笑,连忙招呼众人喝酒吃菜。席间不停讨好妻子,但都热脸贴了冷屁股。 一场气氛略显奇怪的家宴结束后,张惠冷着脸走到朱全忠身前,道:“又想和谁联姻了?女儿这么小,如何联姻?” 朱全忠有些尴尬。 他让敬翔写一封信,言辞谦卑一点,送给杨行密。 杨行密也不容易,长子杨渥才七岁,是他当上庐州刺史后才有的子嗣。之前就是个无名之辈,漂泊无依,三十来岁的人,连妻室都没有。 朱全忠估摸着,这种人骤然发迹,有可能得意忘形,不如写封信吹捧一下,再送点礼。自己丢点面子没什么,为了大业,还有什么不能舍呢? 如果可能的话,可以与杨行密约为儿女亲家,先稳住他是够了。 反正两边孩子都还小,真要成婚,至少十年后了。届时如果不愿意,找个理由毁了婚就是,能有多大事? 敬翔猜到了这一节,总觉得这不是什么正经路数,而且悔婚也太不讲究了,不停劝谏。 迂腐之辈! “先哄一哄杨行密,让他别给我添乱。”朱全忠抓住张惠的手,涎着脸道:“他儿子,焉能配得上吾女?” 张惠的气稍稍有些消解,复又道:“大王何故终日戏人呢?妾闻人无信不立……” “夫人谬矣。”朱全忠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吾少年便在乡中闯荡,随后征战四方,忠义诚信之人见过很多,而今多半连尸骨都找不到了。这世道,比的就是谁狠。便是那假仁假义的邵树德,你道他不狠?” 张惠有些意外。 她在汴州,也听人说树德言而有信,宽厚待人,难道还有另一面? “哼!”见妻子有些不信,朱全忠心理略略有点不舒服,道:“王重荣、王重盈兄弟待他如何?王珙又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道?” 在这件事上被邵树德摆了一道,朱全忠至今耿耿于怀。 自己明明没让朱简杀王珙,也没让他在那个时间发动,但他突然间就造反了。邵树德若没有插手其中,打死他都不信。 “去岁攻洛州,所破之寨,屯将尽皆处死,家人流放河陇。听闻他征草原,大肆杀戮,动辄掳掠数万老弱妇孺,完全是北朝鲜卑之风。”朱全忠又道。 张惠听得一愣一愣的。 “此贼,我必杀之!”朱全忠道:“晋阳李克用,像个傻子一样被他利用。朝廷,被他欺凌得敢怒不敢言。不杀此贼,我朱氏死无葬身之地矣。便是你等,也要落入其手,成为玩物。此人,就是个色中饿鬼。” 张惠噗嗤一笑。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的不安,也不生气了,笑着拉着他坐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