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右二年二月十五,大雪。 朔望大朝会已近尾声,皇后离座而去,百官罢朝。 邵树德微微有些感慨。 皇后越来越有威严了,颇有几分女主临朝的气势。 散朝之后,邵树德在上阳宫丽春殿召见魏博使者司空颋,皇后作陪——呃,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皇后召见,邵树德作陪。 “罗帅终于想通了,要入朝么?”邵树德笑眯眯地问道。 “殿下……”司空颋见皇后坐在那里,迟疑不敢言,但见邵树德没有反应,只能说道:“贝州失陷之后,镇内士气低落,罗帅召集众人商议,计无所出。” “成德武夫都跑了,你们还坚持个什么劲?”邵树德诧异道;“都想死吗?” “殿下,罗帅其实并不想打,奈何诸将不听。”司空颋说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 他知道司空颋的意思,罗绍威的威望本就不足,现在不但拿不回相卫二州,就连贝州也丢了。若非卢彦威帮忙,逼迫夏军撤退,博州也悬。在一个军人选举制的社会中,他的日子应该不好过。 魏博不同情弱者。 “罗帅遣你来,到底为何事?” “为两家罢兵修好而来。” 邵树德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无论魏博什么反应,都不会影响他的既定计划。如果魏博武人一股脑儿投降,他全收编过来那才是傻了呢。 “罗帅这是还不死心啊。”邵树德笑道:“等到那天斧钺加身,悔之晚矣。” 何皇后听到“斧钺加身”四个字,不安地扭动了下。 在她心里,死亡的阴影其实从来没有远离过。哪怕邵树德看样子对她这个人很感兴趣,她也努力讨好,但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提起裤子不认账时,你能怎么办? “罗帅也是无法。”司空颋叹了口气,道:“诸将自募军士,自筹钱粮。土团乡勇结社自保,州县豪强横行过境。没有多少人还遵奉号令了。” “你回去对罗绍威说,若能立功,将来朝中定然有他的位置。”邵树德说道。 “如何个立功法?”司空颋问道。 “司空司马这么聪明的人,还用我教么?”邵树德笑了。 司空颋尴尬地笑了笑,办法么,当然是有的,虽然操作起来不太容易。 “司空卿但回魏州。若罗侍中愿入朝,亦不失一桩美谈。”皇后突然说道:“昔年平定黄巢、秦宗权,魏镇也是出过力的,朝廷定然不会坐视罗侍中陷入危难之中而不救。” 理论上来说,平定黄、秦二人,魏博镇确实出过力,但也只是少许钱粮、甲仗罢了。数量不多,没有王镕大气。 “多谢皇后美意。”司空颋敷衍地拱了拱手,道。 你是旧朝的皇后,却非新朝皇后,说这些有甚用?以朝廷如今的情况,各镇节度使怕是也不愿意入朝了。帝后二人被邵树德捏在手里,死活只在一念间,还不如再等等,观望下情况再说。 司空颋很快离开了丽春殿。 邵树德直接坐上了龙椅,皇后往旁边挪了挪,欲言又止。 尚宫陈氏递了一大堆公函上来。 她这几天日子过得比较滋润,没人争宠,夏王每天晚上都是她一个人的。 她本来也是个闲散冷澹的性子,对男女之事没太大需求。不过自从孩子五年前夭折后,她就一直想再生一个,陪伴在她身边,亲自教导。于是乎,需索就多了。 邵树德像真正的皇帝一样审阅着各种表、章、奏、疏,以及中书门下写好的诏、制、敕、册、德音,看完一份之后,随手递给皇后,道:“这份准了。” 这是让皇后御批,同意后再发往门下。 皇后心不在焉,粗粗一看:《授李延龄河南道巡抚使制》。 心下一愣,李延龄是司农卿,太傅最信任的几个心腹之一,怎么放出去了? 司农卿是从三品,巡抚使是正三品,这是升了一级,但从中枢到地方,怎么都觉得诡异。要知道,开国在即,人人都想往中枢挤,怎么就往外放了呢? 摊开一看,河南道辖汴宋亳颍、滑、蔡、陈许、郓曹濮、申光寿十四州,基本就是原宣武、天平、忠武、奉国四镇全部,外加义成、淮西各一部。 毫无疑问,河南道被分割得很厉害。 “想不明白?”邵树德一笑,又递过几份:《授戴思远河南道都指挥使制》、《授张彦球淮海道巡抚使制》、《授王郊淮海道都指挥使制》。 淮海道,辖淄青登来棣齐、兖海沂密、徐宿泗十三州,基本都是原来河南道的属州。 直隶、河南、淮海三道,算是彻底把河南瓜分了。 “太傅这么做,定然是有道理的。”皇后说道。 “我欲收天下刺史兵权,可想而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邵树德说道:“关北、直隶二道,都是我的老底子,一点不担心。但河南、淮海二道,没那么简单,涉及到罢废藩镇的事情,比较复杂。故需选好人,这个人得在我的部下中有点威望、有点人脉,但又不能太有野心,最好还得是个武人,方便与丘八们打交道。这么算下来,李延龄、张彦球最合适了。” 李延龄是邵树德元从老人,在军中有很深的人脉。但他六十多了,没什么野心,能力也很一般,让他去收河南的兵权,问题不大。 张彦球年纪也不小了,以前河东的都教练使,与邵树德情分不浅。他当年在晋阳闹过一阵,算是有点野心,但真没多大,属于乱世之中不得已的自保,后来也把兵权交回给郑从谠了。 而且他服务夏军很多年了,勤勤恳恳,如今在天德军当副使。邵树德将他调往淮海道,比较放心,而且张彦球也有能力安定淮海道的局面。 戴思远经过这几年的观察,积极向组织靠拢,比朱珍、丁会之流卖力多了,让他作为李延龄的搭档,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