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向西,横穿当年杨行密治下的宣州、池州两地,便可抵达江西道东北部的饶州。 五月中,邵树德在宣州停留数日。 “杀!杀!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月十六,随驾的禁军将士在宣州城外举行大阅兵。 这是计划内的行为,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炫耀武力,宣示军威罢了。 当是时也,数万将士在校场上列阵,顶盔掼甲,肃立无声,然后听从金鼓旗号,娴熟地变换阵型,其视觉冲击感是十分强大的。 六十多岁的邵树德也骑上了一匹神骏的战马,穿着久违的大红色战袍,左手执缰,右抚剑柄,自阵前慢慢通过。 所过之处,武夫们纷纷拿槊杆击地、大剑拍盾,欢呼之声直冲云霄。 数万宣州父老在远处观摩。 即便隔了百余步,依然被雄壮的军威所震慑。 从战乱年代走出来的老百姓,别的都不好使,就赤裸裸的武力威胁最好使。 宣州曾是杨吴集团的“陪都”。 杨行密与孙儒决定江南命运的最后一战,就在宣州进行。 蔡贼连营数十,围城三重,结果就在五月份遭遇了大洪水,军营被淹,一片混乱。行密趁势反击,不分胜负。关键时刻,孙儒病倒了,僵卧营中,无法指挥,最后大败。 逆天的运气! 夺得此战胜利后,杨行密收编大量蔡贼,实力迅速膨胀,并被唐廷任命为宁国军(宣歙)节度使,领宣、歙、池三州。 这是杨吴政权的奠基之战,故宣州极为重要。行密麾下大将田覠屡次索取宣州刺史的职位,都求而不得。到了最后,不是封给亲信大将,就是让继承人杨渥前来宣州坐镇,因为这里有特殊的象征意义。 当然,象征意义之外,宣州其实也是个财赋重地,长期支持淮军在西线的作战。当年杨渥攻江西,就是以宣州为钱粮基地。 宣州经济方面的拳头产品是丝绸—— 检阅完毕之后,辅兵们用大马车拉来了一车车的丝绢,就地发放赏赐。 当场发实物赏赐,其实已经不多了,军士们大部分时候拿的都是军票,回去后再兑现。今天搞这么一出,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邵树德想再赚军士们一波欢呼声罢了。 果然,在看到大量丝绸被拉过来时,武夫们再次以槊杆击地。 “嘭!嘭!嘭!”的声音响彻四野,欢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 邵树德在马背上哈哈大笑。 果然是朕的儿郎! 在这一刻,邵树德仿佛回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岁月。 阵列野战时,大呼“我逃,请斩我首”的坚毅决绝。 河阴之战时,数千里马不停蹄,抵达战场后直接投入战斗,一战摧破葛从周的一往无前。 新年之夜,顶着刺骨的风雪,站在队伍的排头,大喊“但随我行”,奇迹般夺下郓州的豪情壮志。 …… 一幕幕高光时刻,让他沉醉不已,也让他成了天下数十万武夫心中难以逾越的高峰。 这就是马上天子,无上皇帝。 威望是怎么来的?其实就是这么一点一滴积累来的。 太子邵承节其实也有这样的高光时刻所凝聚的威望。 虽然邵树德一直批评他莽撞,但他以身为饵,数冲敌阵,最终大破贼军的战斗,难道不能提升他的个人魅力和威望吗? 他的百余里轻兵疾进,绕路偷袭的决定,难道不能增添威望吗? 他打赢了,这就是硬道理,武夫们就服他这点,不会想其他的。 邵树德在欢呼声中回到了高台之上。 远处观摩的人群见了,纷纷拜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邵树德得意地捋须而笑。 现在还有谁记得杨行密?还有谁念叨杨渥? 没人了。 这里是大夏的宣州,朝廷威望深入人心,根基日益稳固矣。 ******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曾经停滞数年的宣州纺织业再度兴盛了起来。 洛阳宫廷之中,年年收得千余匹著名的宣州红线毯。 此物精美异常,白居易曾写《红线毯》诗称颂。折皇后一般拿此物赏赐诸命妇,可见珍贵程度——当然,产量也很低,太费人工。 在去年的时候,宣州这边有人改进红线毯的生产工艺,令产量有所提高。正旦朝会的时候,宣州朝集使带来了一千五百匹红线毯。 邵树德当时有点怀疑宣州刺史是不是为了逢迎拍马而横征暴敛了,派了查了一下后,发现一切正常。 此番西巡,又特地过来看了一番,发现确实是通过改进生产工艺增产后,才最终放下了心。 兴许是知道他不好糊弄,兴许是怕了他的辣手,总之老老实实的。 当然,这种所谓的政治清明,也有开国没多少年有关。再往深入点说,其实就是一个官场风气的事情。 社会有社会风气,武夫有武夫的风气,官场也有官场的风气。 风气这种东西,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 人类政治中有很多风气或潜规则是没法用成文制度来约束的,即便到21世纪依旧如此。 比如斗而不破这种,有些国家就做得很好,大家都有底线,不会你死我活。 有些国家就做得不好,会把反对派送进监狱。 有的国家更离谱,一片腥风血雨,那样人人自危,自然干不成多少事了。 大夏的官场风气将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