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时外出讲学,回来时便会带上些茅草和石料。晨昏休息时修建,算来大概有四五个月圆之久。
啊,没想到一年没见,他都能给别人讲课了。我暗自吃惊,这就是所谓的自修自身,自食其力吧。又想到自己还向家里伸手,不由的有点自惭形秽。于是低头默默喝茶,不想再说话。
这种沉默很快被一阵嘈杂打破了。“哐”的一声响,是门被踢开的声音。冷风夹雪花,门口赫然闯进两个彪形大汉,都生得满脸横肉。跟瘦削的他和他祖师形成了鲜明对比。
“哪个是秃驴惠知!”大汉一号望着屋内二人喊道。
“二哥!抓老的抓老的,你又忘了吗。”这是大汉二号,推了推他哥的臂膀。
“好!是你这个老秃驴,你过来,跟爷爷走一趟!”
他想要挺身而出,但是被祖师拦住了。眼见得祖师便要跟那二人离开,他终究是没忍住唤了声“祖师!”
祖师闻声驻足,横肉二人组嗯了一声就要上前动手。此时只听一声洪亮的严叱:“住手!”
声音竟然来自老者。
我和A都被震慑住了,只见祖师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厉声问道:你手上拿的是甚么!
他怔了怔,低头看到手中的茶壶,略一思索便回答:是空。
错了!祖师的禅杖把地面的尘土震地一飞。把我跟A吓了一跳。
“你口中说空,但心中分明有念。口念心不行!”
他停了一呼吸,又答道:是茶壶。
“又错了!”祖师又是一锤,这下让我觉得屋顶的茅草也掉下来几块。
“你以为只见相而不思不想就是空。将此心拘于此处,怎能顿悟!”
横肉二人组望着他们师徒二人打哑谜,被这种无名状的气场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大眼瞪小眼,看看垂头丧气的小和尚,又扭头看看执着禅杖怒气冲冲的老和尚。俨然一副忘记了正事的模样。
终于两三个呼吸后,他如释重负地抬头,手指轻轻摩梭着茶杯。回望祖师。
我知道了。是茶杯,也是莲花,是须弥山,是丛林,这都是取决于我心。我心顿明顿灭,我在此处,也不在此处。此与彼,也并没有分别。不起善念,不起恶念,不起空念,此时就是我心本性。
祖师终于缓缓点头,说:“见一切人恶与善,心如虚空。都要不取不舍,没有分别。记得!此处就是彼处,毋庸多虑。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说罢便挥袖离去,横肉二人组也赶紧跟上,甚至还贴心的关上了门。只有地上尚未融化完全的雪花提醒着我们,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雪花很快也化了。
我难以言喻自己刚刚经历了怎样的触动。虽然横肉二人组看不见我和A,但方才那森森的寒刃几乎就紧贴我们身旁,他们身上的血腥味,人肉味,我也闻得清清楚楚。但凡我没有这点“特异功能”保底,我想自己一定会当场吓得瘫倒在地上。但是他和他的祖师却能临危自若,仿佛此处不是寒风呼啸的野外,倒是清净幽雅的禅房,竟然旁若无人地论起法来。信念,真的有如此力量吗?
“见一切人恶与善,不取不舍,没有分别。”我也说不清他们刚才的辩论究竟在讨论什么,但我隐隐感觉任何看到这场景的人,无论古代人还是现代人,都能感受到一种语言之外的东西,已经悄悄在心底发了芽。
4
我大概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要回去,现在危机解除,但是贼人又把他祖师掳走了。我和A相顾无言,且只能呆在这里。望了望他在一旁默默搬柴禾烧水的背影,我又和A对视了一眼,觉得不说话显得尴尬,但是说话也很尴尬。
终于还是我开了口。那个,你别难过啊。我看你祖师嘴炮功力挺强的,把我们都吓着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是吧……哈。我戳了戳A的肩膀,意思让他也说几句宽慰的话。
A赶紧起身去帮他抱柴禾:是啊,是啊。真的,我好像还听过他的名号,历史上是个活得很长的老和尚,不会死这么早的。唔,我的意思是,不会有很大的“危险”的。
他冲我们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手里慢慢往火盆里加着新柴。眼睛凝视着燎起又扑灭的火焰,好像那扑闪的火星预示着什么。脸上流露出几分悲伤神色。唉,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罢了。
“祖师是不会怕的,他本就有心传法,无论善、恶他都是愿意去度的。是我自己修为不够,是我还执着肉身的痛苦,才会一心阻拦他”
可是这不就是你的本心吗?我试探性地开口。
本心,这真的是我要修的本心么。我不明白。
在你不起善念不起恶念也不起空念的时候,你刚才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我循循善诱。
是不想祖师有危险。他终于从火堆里收回目光,投向我,惹得我脸上一热。
咳。就是这样了,这不就是你的本心吗。如果还是不清楚,你可以继续在往后的生活中验证去,有一位伟人说得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钥匙。“认识”这种东西么,如果你经历千千万万次的验证都发现是如此,那么也许你就可以笃定了。
我脸红心跳,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一顿胡诌,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只想着尽我所学,快把这顿禅机打发过去。
好在他并没纠结细节:实践,践行……修行。是了!我还需要修行,我要去人世间继续行走修行去,有情众生,常坐不动,如无情草木。世间的智慧自然是在千山万水间的,我怎么能枯守在这里固步自封呢。
于是又起身朝我拜了拜,我无言以对。是他自己总能把自己绕出来,干我何事。A却很敬佩地看我,竖起大拇指。问我什么时候这么睿智了。我侧身悄悄告诉他这一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诀:我参加了留守儿童陪伴组织的培训会,心理老师教的。中心思想就是一个,顺毛加绕圈子。
A扑哧一笑又悄悄话传给我:哇,你居然说大师是留守儿童。
我无所谓的摊手,难道不是么?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嚣张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哗啦”一声,偏我头顶的这一片稻草堆被吹得掀开了些缝。刺骨的寒风又灌了进来。
阿嚏!阿嚏!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