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中,天子位上首,下方朝臣宴饮坐席,各自为乐。
因着时辰颇晚,赴宴的朝臣都已执酒遥敬,天子喝过一轮,便有些微醺。
殿中监钱益守在身后,不曾挪动半分,以待天子有吩咐时能第一时间上前。
一片融融氛围中,在殿外候着的殿中丞周安匆匆入殿,悄没声地走到师傅身边耳语几句。
“知道了。”钱益听后回了句,摆摆手示意他在旁先等着,接着自己上前一步,在陛下身边站定,小心恭敬地开口,“陛下,障日阁来人请示陛下。”
“嗯?”天子略侧过头,“何事?”
“淑妃夫人派人来问,陛下今日可还去障日阁?”
历来冬至元正宫宴,天子在麟德殿宴请朝臣后,若得空都会去内宴露面。今日是时辰晚了,还不见陛下消息,淑妃才叫秋碧来问问。
后宫嫔妃也都满心期待地等着,指着在今日能见上陛下一面。
“……水。”天子喝多了酒,不禁有些头疼,听了钱益的话后他第一反应是叫对方拿水。
钱益不敢耽搁,忙从一旁宫人手中到了杯水递给陛下。
“你方才说什么?”用了点水后,天子思绪清晰了些。
钱益于是复述了遍自己刚才的话。
“障日阁……”天子思索片刻,似乎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嫔妃都在那儿等着?”
“是,今儿太后身子不适并未出席,其余后宫的主子们都盼着陛下您去呢。”
钱益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天子登时觉得疼更疼了。
“罢了。”他摆手,“去告诉一声,朕不得空便不去了,让她们自己聚聚便是。”
钱益听了忙领旨,给周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出去回复,谁知周安没来得及动,就听得陛下又补了句。
“音昭仪也在障日阁?”
“想是在的。”钱益忙回复,“六宫夜宴,昭仪娘娘怎会不去?”
天子半靠在凭几上,修长的指尖撑着自己的额,半晌才开口,“障日阁朕不去了,你去叫昭仪来,来了让她在后殿等着朕,这儿也差不多该散了。”
听见他时隔一月后再次提起音昭仪,且还是有些醉了后说的,钱益心中明镜似的,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赶着应了声,便匆匆退下,让周安在这儿守着。
殿外的秋碧听了他的话,便想叫跟着的人去障日阁回淑妃的话,自己去朱镜殿取披风。
“姑娘不急,夜黑路滑,这天又冷。”钱益笑道,“姑娘带着这几个人陪你回朱镜殿,障日阁那边我去回淑妃夫人便是。”
秋碧忙说:“这如何使得?大人是伺候陛下的,陛下身旁怎能少了大人您,回消息让宫人们去就好了。”
“不是什么麻烦的,不过顺道带句话的事。”他说着将陛下的吩咐一道说了,谁知秋碧听后愣了愣,“陛下让大人您去请昭仪娘娘?”
“可不,这是陛下方才亲口下的令。”
“可昭仪娘娘已经回宫了呀。”
钱益双眉一皱。
“回宫了?”
“是,昭仪娘娘说身子不爽,提前离席了,奴婢出来时,娘娘早走远了,眼下只怕在回去的路上呢。”
听得这话,钱益当机立断折返回麟德殿。秋碧见状也知道他应是不会再去障日阁了,于是吩咐了跟着的人去回淑妃的话,自己则往朱镜殿走,准备提淑妃取大氅。
钱益的想法很简单。
陛下只说去障日阁请音昭仪,因着障日阁就在麟德殿北边后面,一来一回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可昭仪回了明义殿,夜深风霜重,他也不知对方走得哪条宫道回的,这样赶着追过去,若追到了另说,若追不上,回头时辰又耽搁了,陛下只怕要生怒。
于是他赶紧回去将这事回禀了陛下。
“她走了?”此时清醒不少的天子听了这话,面上神情霎时紧绷起来,“没在障日阁等朕过去?!”
看出陛下不悦,钱益忙拿话找补。
“臣听得说,是昭仪娘娘身子不适,这才提前离席的,想来并非有意不等陛下。”
只是他的话并未起什么作用,天子面容愈发冷肃,眼底也逐渐有寒霜凝结。
“随她吧。”他嗤地冷笑一声,没再提去请音昭仪的话。
既然要拿乔,便要承担后果。
“钱益,去宜春院。”
钱益一怔,不知陛下为何忽然要去宜春院,眼下夜深,也不是听戏的好时辰。可还是赶着应了,又吩咐周安去安排辇轿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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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俞菀柳也快走到明义殿了,折月正说着一会子叫小厨房煮洗醒酒汤来。
却见前方有人影闪动,正要开口呵斥时,便听得道婉转轻柔的声音。
“奴婢见过昭仪娘娘。”
俞菀柳于是吩咐停下。
“是你?”看清那拦辇轿之人,俞菀柳示意抬轿的人落下,“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一月前俞菀柳在含凉殿遇见的施容。
她记得,当初对方跟她说,自己被掖庭局分到了含凉殿洒扫,待开春了再回掖庭局。
可眼下这儿都快到她的明义殿了,和含凉殿离得颇远,若说施容是迷路到这儿的,却叫人难信。
“回娘娘,奴婢是特意在这儿等着的。”施容倒诚实,没随便扯个谎来敷衍她,“今天是元正,新年伊始,奴婢想着来娘娘跟前道喜说声新年好,便摸黑找了来。”
“哦?”俞菀柳看着跪着地上的她,“既如此,你有心了。眼下天黑路滑,也冷得很,你的心意本宫收到了,你且回含凉殿吧,再晚些宫中的灯都灭了,你只怕找不着回去的路。”
“娘娘,奴婢……”
“去吧。”不等她说完,俞菀柳抬手,示意她起身,接着又转头吩咐身后跟着的内给使,“你们去两个人,送施容回含凉殿。”
她似乎知道施容有话要说,可不给对方开口机会,直接叫人送其离开。
施容见状面色灰了大半,心了一下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