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城自古繁华,虽然江山几易其手,可往前数四百二十多年,洛水城一直是国都。十一年前高氏夺了天下,高祖皇帝依然选择定都洛水。因此,这座古城非但没有受战乱的影响,反而在新朝的统治下,更加的繁盛了。
然而,繁华如洛水,日子过得舒服的也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权贵富商们,大部分平民百姓还是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三两天能吃一顿肉,每季能换上新衣服,家中的女眷能有一两件银首饰,已经算是“不赖”的人家了。在遍是穷人的城南,这种人家的子女在婚嫁市场上可以算是抢手货了。
康乐坊的印家便是这样的一户人家。
在康乐坊附近的众多人家中,印家算是“小康人家”。印家现在的印弘小哥儿的祖父,运气好,娶了一个什么大官人家出来的丫鬟,那丫鬟有些见识,又带了一笔钱出来,得当地经营了几年,印家便有了一份小小的家业。
不过,印家几代都是单传,印弘的父亲又早逝,寡母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印弘,也颇为艰难,这家里的积蓄也花去了不少。好容易印弘长大,印母本想找个嫁妆丰实些的姑娘娶过来,好帮衬家里,谁知,印弘偏偏看上了家附近晏家的姑娘。
虽然洛水城城南多是穷苦百姓,可这“穷”的等级还不一样。晏家属于赤贫人家,有上顿没下顿的,全家五口就靠晏姑娘的哥哥晏立春打零工养活。晏姑娘长得不错,算是康乐坊巷花级的人物,但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没有什么人家愿意提亲。都是穷人,谁愿意去娶个比自己更穷的?也就是印家略有些家底,印弘不介意晏姑娘家穷的叮当响,跟母亲吵了一架,母亲到底争不过儿子,还是找了媒人上晏家提亲。
晏姑娘父母均故,只有兄嫂为她作主。印家是这附近相当不错的人家,晏姑娘兄嫂岂能不愿意?收了五两银子的聘礼,就让妹子带着两件袄子和两床棉被嫁进了印家。
故事,就要从晏姑娘出嫁后的第五年说起。
柴婆子给人接生回来,路过康乐坊时,听见一阵吵闹声和孩子的哭泣声。她有些好奇,拐过来看时,发现印家的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了。她问一个相熟的女子道:“陈家妹子,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看上去是个和善的,她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家前儿生的三闺女身子不好,高烧不退,请了医生,说是得花不少钱买个什么药,就算吃了药,也不一定能救过来。印家嫂子本就因为弘小哥媳妇生了三个闺女不高兴,大闺女才四岁,这大冷天的还要洗衣服,一点儿都不心疼的,怎么愿意花钱给孙女买药?竟是要让孩子自生自灭了。弘小哥媳妇求印家嫂子,约摸着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印家嫂子气儿上来了,吵着要弘小哥休妻呢。”
柴婆子听了,有所触动,又问道:“那弘小哥儿怎么说?”
陈婶子叹道:“他能怎么办?无非是劝老婆跟老娘道歉,哄着老娘呗。都有三个孩子了,真再娶谁家姑娘愿意嫁?”
柴婆子冷笑一声,走到印家门口,加入围观的人群中。只见印弘的妻子晏氏,抱着一个新出生没两天的女婴,跪在敞着门的堂屋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站着两个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劝着祖母的父亲。
晏氏哭道:“娘,您怎么对我都行,能不能先把钱拿出来,把药买来给三儿吃了,她越发烧得厉害了。等她好了,我当牛做马报答您……”
印母骂道:“你想得美,那可是十八两银子!一个丫头片子,卖了都不值十八两银子的,还要花这多银子去买药!咱家的现钱都没有十两!到时候人治不好,钱也没了,我找谁去?”
晏氏抱着孩子跪着往前面挪动了几步:“娘,三儿可是您亲孙女啊……”说话间。怀中的孩子仿佛因母亲的动作不舒服,也“哇哇”地哭起来,本来因发烧而发红的脸更加紫涨。
印母更怒:“你还好意思说,我们印家四代单传,到你这儿都快给我家绝后了!当初你们家是什么条件,要不是你勾引弘儿,勾得他非你不娶,我能让你嫁进印家?进门这五年,你往娘家拿了多少东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要你有何用?现在还要花那么多钱买药,弘儿,听我的,现在就写休书,我们印家不要这样的媳妇!”
印弘喏喏,劝道:“娘,您看在老大和老二的份上,也别把菊儿赶出去,她走了,三个孩子谁来照顾?”
印母哼道:“两个大的好吃懒做,老大都四岁了还不知道干活,长大了我还要出嫁妆,索性一并卖了,还能收几两银子,我再给你说个能生儿子的媳妇。”
晏氏听了,抱着女儿磕头不止,两个站着的女孩吓得也哭起来。印弘忙着劝母亲,晏氏一直在央求婆婆,都没有注意到她怀中的女孩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虽说是在最富裕繁盛的都城,但城南多穷苦人家,得了病没钱治的事情并不少见。围观的群众虽然多,也多是看个热闹,对晏氏的遭遇也只是叹口气罢了。
印家人闹成今天这样,并非一日之功。印母早年丧夫,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独子身上,对印弘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婆媳关系本来就不好搞,印弘违背她的意愿娶了晏氏,印母怎么会对晏氏有好脸色?如今的人们又重男轻女,晏氏生了三个女儿,不说别人议论,就是印母自己也不满意,何况晏氏家穷,她兄嫂时常撺掇妹妹从印家拿东西补贴娘家,印母更是厌烦儿媳了。如今小孙女生病印母不愿意出钱,不过是印母和晏氏这五年积怨的爆发罢了。
印弘夹在母亲和妻子中间,左右为难,又有两个大的孩子在哭,他心里也是烦躁。和晏氏成婚五年,最初的爱情早已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中磨灭殆尽,朝夕相对产生的不仅是亲情,也有对彼此的不满和怨气。他是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心里自然偏向母亲。
这时候晏氏的兄嫂赶过来,他们自是不希望妹妹被赶回娘家的,因此不约而同地数落妹妹不懂事:“你们家虽是条件好些,但也没好到十八两银子说拿就拿出来的份上,三儿才这么小,身子又弱,吃药也不见得就能好,倒不如趁早放弃,省得孩子遭罪。”又向印母道歉,劝她别休了晏氏。
孩子是晏氏生的,晏氏怎么肯放弃治疗的机会?她苦苦哀求,拉着印母的衣襟,泪水和鼻涕都沾到了印母的衣服上,只求印母拿钱给孩子治病,她甘愿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