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玉跟着庄宝林回宫,心里也在琢磨。这牛婕妤宫女出身,位分却不低。若说永熙帝有多喜欢她吧,这都一个月了,柴玉也没听说她被召见过;可若说牛婕妤无宠,她早就该像贾采女那样,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宫里不出来了,又怎么敢大剌剌地邀请庄宝林去逛花园?
柴玉想不明白,便也不去想了。庄宝林既然要做凉茶,香雪和柴玉回到延春苑,便行动起来。凉茶虽名为“凉”,乃是指其寒凉之性,倒是没有必要非去冰镇它,煮出来略凉一凉,便可以喝了。
午膳后,香雪把煮好的凉茶奉与庄蕖品尝。柴玉在一旁看着,很是羡慕她的体质。上次在经期前一天喝冰的东西,这次经期刚结束就喝寒性的饮料,她竟然一点儿不舒服的情况都没有。这宫里的后妃,经常饮食稍有不当便要请太医的,庄宝林这么瘦,看起来可不像身强体健的人,却敢这样吃喝,不由得让人感叹人不可貌相。
本来计划好下午和牛婕妤一起去御花园,谁知过了中午,天色便暗了下来,阴沉沉的。“怕是马上要下雨了。这天热了这么久,下一场痛快的,凉快凉快也好。”庄蕖坐在临窗的书桌前,看着窗外的天色,说道。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入夏这么久,可算是下雨了。”香雪笑道,“要是能一连下它个两三天就更好了。”
既然是下了雨,牛婕妤自然是过不来了。庄蕖闲来无事,也只有习字一事可以消遣,便取了纸笔,认真地练起了书法。香雪给她磨好了墨,沏好了茶,便退了出来,和柴玉一起做其他的活计,不去打扰庄宝林的清净。
外面的雨下着下着,逐渐大了起来,且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柴玉立在檐下,看着雨滴落在延春苑院子里的青砖上,飞溅出轻快的水花儿。宫中的排水设施非常完备,她也不用担心会出现积水的问题,专心地欣赏雨中的皇宫。
雨中的延春苑,空气中有一种潮湿而清新的味道,柴玉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听着淅沥沥的雨声,心里生出些安定平和的感觉。
似乎一下起雨来,大家都有些懒惫,柴玉也没有什么活儿要做,只悠闲地赏着雨,就混过了这一下午。直到膳房的人冒着雨送来了晚膳,柴玉才行动起来,准备晚膳要用的东西。
今日庄宝林的晚膳,是一道八宝葫芦鸭,一道青笋炒鸡丝,一道爽口小菜是拌豆芽,并一碗清心润燥的莲子百合粥。这些日子天热,今日又没怎么出去活动,庄蕖自然胃口一般,晚膳用得不多,这些菜就便宜了服侍的三人。
自从分配到延春苑,柴玉的伙食就比之前好了一个档次。宫女自身的分例,只能说是吃饱,却谈不上吃好。但跟了庄宝林以后,虽然她的分例中也没有特别贵重的食材,但那也比宫女的分例好多了。柴玉十二岁,正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能跟着庄宝林沾沾光,她自然是不会错过。
晚膳后点起了灯,烛光不算明亮,庄蕖也便不再练字。外面的雨还没有要停的迹象,依然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庄蕖没有事情可做,便和香雪柴玉二人闲聊。
“香雪,你原来进宫之前,家里是做什么的?”庄蕖问道,上次说到这个话题时被打断,她此时想起来,便又提起。
“回宝林,婢子小时候,家里先理国公府的佃户,婢子家一村的人,大半种的都是他家的田。”
“理国公府?”庄蕖微微惊讶。她虽然从小在遥远的南岭生活,对京城的事没什么概念,但毕竟她父亲是正经的官员,她也听说过一些官场上的事。这理国公府,乃是开国的功臣之家,在勋贵中也是稳居首位的,可谓京中豪门,曾经也是煊赫一时。
不过十年前,据说理国公府犯了大罪,被抄了家,家中成年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家眷也被卖为奴,财产充公,全家上下没几个有好结局的。一时朝野震惊,连远在南岭的庄蕖,都听见庄知县感叹过几句。柴玉那时还小,但毕竟生活在京城,她记事以后,也听街坊议论过。
“回宝林,正是那个被抄了家的理国公府。”香雪有些苦涩地笑道,“他家对佃户苛刻得很,
租子也高,婢子家那时候,也不过是勉强糊口,饿不死而已。这倒也罢了,可婢子有个姐姐,生得不错,本来已和婢子的一个远房表哥订了婚,偏偶然一次被他家管事的儿子看上了。那人仗着他爹在理国公府有些权势,给了表哥家二十两银子,硬要表哥退亲,强逼着婢子姐姐嫁过去。表哥不愿意,那人便找人把表哥打了个半死,又威吓婢子父母,婢子家没办法,只得让他强娶了姐姐。”
“那后来呢,这种人便是娶了你姐姐,只怕也不会好生待她罢?”庄蕖问道,语气却是笃定的。
“正是。那人本就是个靠老子的废物,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姐姐嫁过去,整日受气,告诉家里也没用。婢子父亲本来因为表哥被打的事情,对表姑有愧,姐姐又过得不好,两下一激,便病倒了。”香雪说着,眼里泛起了泪光,“父亲一病倒,母亲又要照顾他,地里的活儿一下少了两个人干,收成自然不好。家里为了给父亲看病,又花了不少钱,交不起租子。那人明知道家中变故因他而起,也冷眼瞧着,不说帮忙。父亲又气又悔,没多久就去世了。姐姐那时大着肚子,听到信儿心里一急,早产了,折腾了半日生下一个男孩儿,自己没挺过去,也去了。婢子家那时欠了债,那人还想把婢子卖给理国公府当丫鬟抵债。后来婢子跟着母亲投亲告友地过了几年苦日子,母亲身体也越发不好。幸好理国公府被抄了家,他家的下人也都被发卖了,管事还被关进了牢里。那人玩乐惯了的,吃不了苦,没多久便害病死了。可怜婢子母亲,听说这事后,哭了半日,本来就病着,不几天也故去了。”
庄蕖和柴玉听得是一阵唏嘘。柴玉本来觉得自己和茉莉的身世就够凄惨的了,然而比之香雪,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蜜罐里泡大的了。而庄蕖呢,则是没想到自己这两个宫女,身世都这么坎坷。
这宫里的宫女,大部分还是在外面有家人的,很多人入宫,也是为了贴补家用。偏生分给延春苑的这俩,竟然都是孤女,庄蕖心下感叹。没有牵挂的家人,也不用担心别人用家人来拿捏人,这样的宫女往往更愿意长久地留在宫里,也就更努力当差表现自己,也会更加对自己忠心,这从庄蕖的角度来说倒是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