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没有专让外人留宿的地方,能得皇帝许可短住在宫中的,一般是谁的客人,就借住在谁的宫里。
但萧怀瑾也不可能让颜汝成和自己同住长乐宫,所以便让人就近打扫出无人居住的披香殿,拨了几个人去服侍对方养伤,并在外设有重兵把守,限制其只能在披香殿中活动。
“陛下,”一见她来,孱弱躺在床上的颜汝成忙要起身,“民女拜见陛下。”
萧怀瑾快步走过去制止她,坐到床边问她:“身体可好些了?”
相较在朝上的刚强,此时平静下来的颜汝成温和而贤淑,说起话来也轻轻柔柔的,“多谢陛下关怀,御医大人已替民女开过药,用了之后好多了。”
虽是第一次面圣,且她的这一段经历可以说是狼狈,颜汝成却丝毫不在意,反而从内到外都透着解脱的轻松。
她微笑着说:“还要多谢陛下,若不是陛下替民女做主,民女只怕是早已死不瞑目,更没有这个荣幸,还能与陛下交谈。”
“不必谢朕,登闻鼓是你自己敲的,三十廷仗是你自己受的,那现在的结果也是你自己应得的,朕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
萧怀瑾注意到她谈吐举止气质都不俗,想起与宋珏交谈时曾听他赞过颜汝成文采,于是好奇问道:“朕听说,你才学过人,成亲时颜家又未曾落败,怎会选择罗颂这个碌碌无能的人。”
罗家原本从商,罗颂是家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官身的人,能力在同届进士中并不出挑,能有今日地位,离不开成婚后,其岳父颜述的提拔。
颜汝成闻言眼神微黯,脸上泛起自嘲的苦笑。
“是我傻,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当初与我海誓山盟,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情深似海,共许白头。明知论家世、品行、才学,他都算不上出众,甚至还比不上我,可我还是自以为是,信了他的空话,才落得今日下场。”
她是颜家年纪最小的姑娘,虽是庶女,但父亲颜述当时可是正二品大员,这样的家世,罗家是远远攀不上的。若不是她自己因为罗颂的几句漂亮话,就以为他是什么深情公子,执意要嫁给他,她父亲根本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她怪不了别人。
如今回想起过往所谓美好,颜汝成只感到恶心,“哪有什么真心不二,不过是为了钱权名利,过去能为了这些娶我,如今当然也能为这些害我。”
“可笑我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只想和他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好两个人的日子。为了做一个好妻子,我弃了诗书,断了傲骨,打理宅务,侍奉公婆,终日围着那后宅的一亩三分地打转。”
长久以来的委屈和不甘终于有了发泄口,仿若要批判自己的愚蠢,将罗颂妻子这个身份从自己身上彻底剥离出去,她絮絮叨叨地说起过去,语气里唯有讥讽。
“我自诩聪明,他罗家的后宅乌烟瘴气,勾心斗角,我自负难不倒我,我为了自保和她们斗,明的暗的,争来争去,确实也没怎么吃过亏。”
她的眼微垂着,不甘地咽下一口气说:“可是到头来,我还是得依附于我的丈夫,就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我就得以他为主,以他为尊,斗赢了所有人还是得服从于他,哪怕朝三暮四的是他,背信弃义的是他,我也不能违背于他,反抗于他,否则就是不守妇道,否则他们就敢要我的性命。”
颜汝成觉得过去的自己真是疯了,她最是要强,自幼坚信巾帼不让须眉,可竟然会为了一个比不上自己的男子甘愿舍弃一直以来的追求,屈居于那小小的后宅中,她不是鬼迷心窍了是什么?
萧怀瑾静静地听着她说,愈听愈是百感交集。
如果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是某一户人家的小姐,那么颜汝成的过去极有可能就是她的生活。
如果运气再差一些,她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或是奴隶的女儿,那她就与货物没有区别,可能会被卖到青楼楚馆受人□□,可能会被卖到高门朱户供人使唤,也可能会被卖到普通人家中做生育工具。
她在皇帝的位子上,就已经比这世间所有女子都幸运。
她不能白受了这份幸运。
颜汝成还在继续,“这三年来我谨小慎微,苦心经营,就为了这么一个根本配我不上的人,到最后,只得到了丈夫的构陷与侮辱。”
说到后面,她已是咬牙切齿,痛心疾首。双目中漫起水雾,许是因为难过,许是因为悔恨,但都被她发红的眼眶盛着,一滴也不愿意出来。
她嘲弄笑道:“也算是我的报应,谁让我将人生托付在旁人的身上,谁让我自己舍弃了自己的本心。”
“众人皆笑我不知好歹,丢了未来主母的位子,可笑那位子谁又稀得,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金为牢,玉做笼,困住了我。”
萧怀瑾发现,将心中沉郁倾吐出来的颜汝成整个人恣意不少,像是终于跳出囚困她的泥沼,逃出禁锢她的樊笼,只待风云起,便化作振翅高飞的鸿鹄。
这份志气与坚忍,萧怀瑾再熟悉不过。
她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欲望,问她:“你之后打算如何?”
颜汝成倒是随性,“我还没想好,但只要离开了罗家,便是天高海阔,相信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朕有一个提议,”萧怀瑾几乎按耐不住兴奋,目光灼灼地盯住她,“你想到朕的身边来吗?”
颜汝成讶然,还以外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或是自己曲解了她的意思,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何德何能能陪伴在皇帝的身侧?
可触及萧怀瑾眼中明亮的期许,她又不受控制一般,情不自禁心生期望。
“但,但我是罪臣之女,陛下就不担心……”
说着为难的话,她脸上的意气与惊喜却盖也盖不住似的。
萧怀瑾故意说笑道:“朕确实担心,担心你会因为朕处置了你的父兄而记恨于朕。”
颜汝成忍俊不禁,思及家人,又流露出淡淡悲色:“家父所犯之事注定了一旦被发现,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陛下肯饶恕无辜家眷,对颜家来说,已是大恩大德了。”
她不是傻子,知道犯错的是谁,更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