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檐白墙,杏花树下。
一个如初生青竹,柔枝嫩叶的绿袍少年正小声纠结地问着他眼前的少女:“阿言,你此次回京还会来扬州吗?”
“不知道。”
“哦……那可以带上我吗?”
“不行。”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
少女终于不耐烦,冷冷道:“蒋旬,我现在对你没感情了,一点也不喜欢你,你也不必再多问。”
少年听着她绝情的话语,面色苍白,颤微微地抬起手想拉住她的衣袖:“别………”
少女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径直塞到少年的手中,她冷声道:“本来你我二人约好一年之期,但如今时间未到,这些钱就当作是我给你的补偿,你拿去读书也好,学手艺做买卖也好,咱们两不相欠,就此别过吧。”
少年唇瓣嗫嚅,还想说些什么好,但最终止住了话音,他垂下头神色不明,许久才飘出一句气音:“好………”
………
许熹言悠悠转醒,周遭一片黑暗,万籁俱寂,只有桌上亮着微弱的火光,她伸手一抹额间,掌心微湿,出了一层汗。
她回忆着刚刚梦中的内容,那是万庆十十四年的事情了,彼时她仍在扬州,碰巧和一名少年有了一段短暂姻缘,之后她准备回京,便与他和平分开了。
本来预想的是大约此生也不会再相见。
可梦中少年的面容却渐渐与白日那人重合,如水豆腐般嫩生生的小脸变得俊隽分明,有了青年人的锐气,单薄如瘦竹般的身形变得宽阔挺拨,气质由干净好欺负变成沉稳内敛,唯一不变的是那一抹温柔,仿佛还能瞧见当年的影子。
竟然是他?!
没想到他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许熹言哑然。
也对,蒋旬,江浔之。
可他不过是扬州一个穷困潦倒的贫寒仕子,是如何一步一步成为金榜状元再到如今的天子侧臣的呢?
许熹言想不通,也懒得再想,左右他们现在并无交集。
其实她都快将蒋旬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几年生活过得多姿多彩,刚开始回京看了一趟父亲后,她便又随着舅舅去走南闯北做生意,遍览各地风土人情、奇人异事。
一直到近两年才在父亲的催促下回京,父亲觉得她算是大龄姑娘了,急着为她相看婚事。
万万没想到在京城落脚下来,便知道了这么一个惊天消息,新晋首辅竟是她的老相好!
起初回京时虽然知道京城已经人才倍出,但也没有特意关注。
若早知他会有今日造化,想必当初两人分开时,她会结束得更友好一些,不过也大差不差。
许熹言摇摇头,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她快将他忘得差不多了,想必他也是。
许熹言睁着眼睛思索半晌,又继续倒头睡去,一觉睡到天明。
………
高门大第,闱庭深院,江府风格讲究的是质朴古韵,简雅细致,不以豪富装潢造势,一山一石,一花一木,皆有其意,细节之处出匠心。
整座府邸广阔宽敞,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怪石重峦叠嶂,阶柳庭花,曲沼漪漪,府内景致无一不精雕细琢,极尽巧思,可见下了大功夫。
书房外,临砚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里头传出一声回应,声音清越如泠泠山泉。
临砚走了进去,在距离江浔之不远处站定,拱手行礼:“大人,许府的消息到了。”
江浔之伏在案前,执笔书写着什么,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说吧。”
江浔之派人在许府安插了暗探和线人。
她不想见他,也不允他靠近她,那他听听她的近况总不过分吧?
临砚应是,清了清嗓子:“许姑娘辰时起身练了一个时辰武,之后洗漱用朝食,一共用了一碗莲子羹和一碟桂花糕一碟玫瑰酥,用完朝食后去园子赏花散步一柱香,然后回闺房内看账本,待午时又开始用膳食…………”
江浔之出声打断:“她今日为何没外出?”
临砚暗自腹诽,怎么连这个也要管。面上仍然恭恭敬敬:“应是许姑娘昨个玩累了,今日想歇一歇。”
江浔之不言。
他已许未曾见到许熹言,趁着昨日她外出,赶到她要去的地方,远远见上一面,足矣。
或许是他心中仍存有某种隐秘的期翼,希望她看见他,对他再次心动…………
临砚又继续开口,从她午食吃了什么到抚琴画画,一直喋喋不休。
江浔之再没有开口打断,一边忙着手中事物,一边耐心倾听。
临砚讲完后,从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江浔之,这是记录许熹言更为隐秘的私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然,在江浔之眼里,他自己可不是一个外人。
临砚躬身退出,阖上房门,轻吁出一口气。无论做这件事多少遍,他还是觉得不自在。
还记得初时收到命令要去探查这位许家小姐,他还以为对方是什么潜逃的罪犯、仇敌或奸细,于是日日用心向主子汇报,直到久而久之,大人依然没有什么动作,他才觉得怪异,瘆得慌。
好端端的,一朝重臣整日形同梁上君子去窥探一个姑娘家做什么?
委实太可怕。
江浔之拆开那封信,里面只短短写了一句话:许姑娘葵水至,休憩三日。
又回想了一下她午时喝了温补的汤药,想来不会再腹痛,遂放下心来,继续着手处理公务。
………
一直忙活到傍晚,江浔之才停下笔来,皇帝撒手不管事,又未立储君,而他想要权力,只好多操劳。
江浔之揉揉额角,看向窗外,日傍西山,一幅绚丽壮观的画卷徐徐展开,霞光映射,光芒万丈,照在火红浓烈的凌霄花上,显得更为引人瞩目。
江浔之观望良久,出声唤道:“来人。”
临墨推门而进:“大人有何吩咐?”
“去寻一把梯子和一把剪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