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静默,文思悯又看一眼已燃熊熊烈火的偏殿,回身离去。漫长冬夜,他只穿着薄衣,却丝毫不觉冷。
夫人,我知你不愿见我,便莫要再见了。
火势愈发大了,牌匾狠狠砸在地上,已然焦黑,上书宁远轩三字,是皇帝亲题。
许芷冲进偏殿时,横梁正巧自她面前掉落,她掩面退了一步,堪堪错过。
寝殿早已是火海,许芷冲进帷幔,正见那只着里衣的青年直挺挺立于正中。他一如记忆中那般清瘦,身侧长帘燃了大火,他却仿佛置身于外,只安安静静站在那里。
在许芷印象中,他从未怕过什么,任何时候见到他,他总是冷静,可却不似文思悯那般疏离,他只站在那里,不来寻你,可你若去寻他,他定会事无巨细,春风化雨般一一解答。
明明年纪不如她大,却事事为她安排妥贴,比她那粗心大意的兄长不知靠谱多少。
念及此,许芷笑了,吸进浓烟,没忍住轻咳几声。
沈明循声望来,也便是此刻,许芷才第一次自他面上看到慌乱。
“娘娘,你怎么!”
他急切走近,却被火焰拦着,许芷见他着急,反而笑得双眼弯弯。
“沈明,从未见你急成这样。”
“娘娘莫再讲笑了!”
沈明左右寻了,挑了个火势小些的地方一跃而过,袖角沾了火苗,许芷伸手为他拍灭。
“娘娘,聂大人马车已等在城门外,接了娘娘便会一路送您至蜀中,您为何要回头啊!”
沈明眼眶发红,他蹙着眉,心揪了起来,明明是个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如今却丝毫掩不下悲恸。
“我逃不脱的,便不说文思悯,就是郑典,也不会轻易放我走,无端连累了聂大人,更不提会给笙儿带去多大麻烦了。”
许芷反而镇静,她将手中放了瑕玉的荷包递给沈明:
“我来陪你。”
沈明仍摇头:“娘娘,您糊涂,如今还来得及,娘娘再去偏门,奴才……”
许芷见沈明不接,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置于他手中。
“沈明,都要死了,就莫再叫我娘娘,再自称奴才了。”
她轻笑着,道:“你我都无甚牵挂,如此去了也好,不必再趟浑水,好歹落个清净。”
沈明还要开口,却见许芷头顶横梁左右已被火烧得焦黑,就要落下。
他不假思索将许芷拦在怀下,道:“娘娘小心!”
“我说了,不再叫我娘娘。”
“是……许小姐。”
闻言,许芷笑了。嫁与文思悯后,先是文夫人,而后是太子妃,再后来是皇后娘娘,没成想临死了,还能听人再唤她一声许小姐。
许小姐多好啊,她是镇远将军府幺女,爹娘的掌上明珠,哥哥的宝贝妹妹。那时爹娘和哥哥还活着,许家阖府上下未曾获罪,她每日跟着先生囫囵做学问,闲下来便去同姑娘们吃糕点饮果酒,嬉笑怒骂无拘无束,表象声色皆为本心。
皇后娘娘在宁远轩哭了许多年,如今下颌靠在沈明肩头,望着火光流出不泪来。房梁狠狠砸在沈明后背,鲜血飞溅,沈明仍护着她,只说许小姐莫怕。
这般看来,沈明不仅内敛寡言,还既呆又傻,受了伤竟不喊一句疼。
“……沈明,若有来世……”
火海将二人吞没,许芷伸出被烧得体无完肤的双臂,将已无气息的沈明拥入怀中。
沈明,若有来世,我会赠你世间万物,然后叫你知道,它们统统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