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一到三月,扬州里面熙熙攘攘,挤得人压根走不进去。
但素来扬名天下的永安茶坊,却显得很是冷清。
唯独茶坊角落里挤了三人,是草莽江湖的打扮,其中一人穿着艳丽红裙,长发高高束起,单看背影似飒沓潇洒,待她侧过脸,眉目却是万分娇俏。
约莫只有十六七的年纪,腰间佩一把短剑,神情却有些恹恹的。
左右两边的男女瞧着年岁也不大,各穿一身玄色衣衫,模样生得相似,大抵是兄妹。
“姑娘,如今叶公子的商铺暂时被叩了下来,那官府需要交一笔现银,才能开张。可这时节,咱们到哪里去弄一千两白银去?”
说话的是雨落,他原本是受寨主之命,护送沈欢欢去上京成亲,谁曾想这姑娘半路改道,跑到了扬州来。
他叹了一口气:“姑娘,叶公子自有他的分寸,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江南吧。若是再拖下去,只怕王府那边也说不过去。”
沈欢欢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写满了不耐。
“十多年前的婚约还拿出来,早就不作数了。这亲事我爹稀罕,我可不稀罕,他若是说不过去,让他嫁去桓王府罢!”
雨落苦着一张脸,却听身侧的雨晴忍不住笑了一声,便瞪了过去。
“你还笑,若是寨主怪罪下来,咱俩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贫着嘴,目光瞥到路尽头那辆的马车,不免都噤了声。
是桓王府二公子的马车
单看那车上的帷幕,都是江南一品织造坊的精品。
天下谁不知桓王府,便是如今的圣上也要忌他七分张狂,三分富贵。这三分富贵,单单分出来一分,也能压死半朝人。
这马车日日途经这青石街,说是二公子体弱多病,要去寻访名医施针。是真是假倒不知道,但注意到这辆马车的,可不止沈欢欢一人。
昨日掌柜还愁眉苦脸地道:“若是去找这桓王府借上一千两,倒也能解了茶坊的燃眉之急。可无亲无故,那桓王府又岂会如此好心。”
沈欢欢眸光微闪。
要论亲故,她与桓王府可就太亲了。
雨落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桓王府的马车,当即恨铁不成钢地道:“也得亏楚二公子认不出姑娘您来,若是知道您是与他大哥订下婚约的,只怕早就将你抓回去了。”
沈欢欢撇撇嘴:“就他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我一只手也能制住他。”
这话倒是不假,这楚二公子久病难医,沈欢欢瞧见过几次,模样是一等一的好,但身子骨实在是虚弱,三五月来,日日要前去施针,说是命不久矣也有人信。
她爹与桓王府早年订下了婚约,本也是无伤大雅的笑谈,但如今关中剿匪严峻,她爹一瞧家道中落,便打发沈欢欢去京城当什么世子妃。
但去京城当什么贵夫人实在和她这一届土匪的身份不符,传出去还不被蜻蜓山上的小弟笑话一辈子,所以下山那一日,她就跑了。
她目光落在渐行渐近的马车上,心头有了较量。
富贵泼天,总归是用来劫富济贫的。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缺一千两。
不过.....她土匪出生,向来只有抢,可远没有借这一说辞。但她爹都已经在祖宗面前说金盆洗手,如今她再重操旧业,若是祖宗知道了,只怕她小命不保。
马车路过永安茶坊,速度却越发慢了下来。
沈欢欢正想着如何吃下这口肥肉,就见那帷幔之中探出一双苍白清瘦的手,指尖圆润但却很是白净,远瞧着倒像是一截没有皮肉的枯骨。
那帷幔一点点撩开,先露出的是一截如缎长发,散在风中,绕在苍白的唇边。
长眉如墨,眼若丹凤,一身病气却难掩风华。
大抵是春风急,也许是病痛重,那眼角泛着丝丝被呛出的红。
沈欢欢一时看傻,竟忘了收回目光,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她竟觉脸上发烫。
马车里的人也是一愣,而后又腼腆笑笑,冲沈欢欢点了点头,复又垂下了帘子。
乃至马车驶出青石街,沈欢欢被身侧的雨落戳了一番,才回过神。
“还看,人都走远了。”雨落笑呵呵的:“这楚二公子都如此风仪,只怕世子殿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姑娘若是当真要退婚,日后去哪里找那样的如意郎君去。”
沈欢欢面上一红,古怪地道:“便是他再风仪万千,我也不稀罕。”
雨落觉着稀奇,还想再问缘由,沈欢欢却已经不想再说。
她心里盘算了许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
马车一直走到城外,乃至到了清城寺,才堪堪停了下来。
赶车的马夫恭敬地道:“二公子,现下咱们还去求药吗?”
已是三月半,扬州城暖,桃花灼灼。
清城寺外临山傍水,万紫千红喧嚣一片。此时日头晚了些,不少马车已经往回赶去,只有楚府这一家才施施然地赶来。
楚歌斜斜地倚在案上,沉吟了片刻,才问:“我大哥如今还在扬州?”
马夫低眉:“世子殿下原是前来迎纳沈姑娘,只是半路遇见了刺客,现下下落不明,不知道人在何处。如今扬州,可着实不太平。”
不太平.....
楚歌唇瓣动了动,想到先前在长街上瞧见的身影,扯了扯嘴角。
他借着马夫探过来的手,施施然地下了车。
“那就让它更不太平一点吧。”
.....
沈欢欢早就盘算好了,今日是楚歌前来清城寺求药之日,按照扬州的路程,一来一回定然会误了宵禁,赶不及回去。
扬州城外,只有一家清风客栈,楚二公子必定是在那里落脚,歇息一夜。
那楚歌身侧就只有一个马夫,武功倒是不错,但不足为惧。
只是这楚歌如此张扬巨富,身侧的侍卫却仅仅只是一个马夫,当真不怕被绑匪劫持吗?
不过转念一想,沈欢欢又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