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少年般韬光养晦,处处藏拙,他心狠手辣地除了几位心思不正的异姓王,连臣子也贬了不少。
他做的大胆直接,再不是从前除个乱臣都要百般筹谋的时候。
更甚至,直接立了储。
太子是出自一位宗亲之后,年方十三,素来内敛少言,谦恭好学。
只是母亲出身低贱,又不受宠,因而他的日子过的很不易。
贺凌云曾在太学见过他几次,那静立窗前苦读的模样,倒叫他想起少时的自己。
只是,他此生再也没有年少了。
被封为太子后,贺凌云便将他接入宫中,又由两位开国忠臣亲自教导。
立储之事惊动前朝后宫,一是因为皇上正值盛年,立储尚早,二是这位太子并非皇上亲生,又出身微寒,实在难当大任。
然而贺凌云心意已决,圣旨已下,也无人可撼动。
众人纷纷猜测皇上此举与故皇后相关,皇上自皇后去后便一蹶不振,也没进过后宫,早早立储,怕是想宣告天下,他再无立后之意。
贺凌云却仿佛没听见这些议论,每日除却处理政务外,也会抽些时间关心太子。
那孩子虽然还没成年,却已然有挺拔之姿,经由太傅教导,更有几分稳重端方,不卑不亢。
贺凌云有时同他说着话,总忍不住想起自己与宋朝朝的孩子。
若是那孩子还在的话,如今也该是能跑会闹的年纪。
若是还在就好了。
失去那个孩子的那天,他枯坐一夜,心下悲痛难忍,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他与朝朝还会有孩子的。
到如今却缺乏,他呕心沥血换来的江山,却后继无人。
真是好笑。
贺凌云彻底断了重生的念头,不再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不再夜夜噩梦。
他喝了很多安神的汤药助眠,在寻常闲暇的清梦里,却从没见过她。
她不肯入他的梦。
贺凌云不再失态,那日大哭大笑疯一场,他仿佛将所有悲痛都用尽了。
此后的每一日,他都做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人人都道他是于情爱中脱胎换骨,却不知道他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溃烂的只剩一副皮囊。
上元佳节那晚,贺凌云去了皎月宫。
自从宋朝朝没了后,他再也没来过这里,他命人原封不动地保存这宫殿,日日洒扫通风,自己却不敢踏足一步。
这皎月宫中处处有她的身影,她曾坐在廊下刺绣、窗边品茶,也曾久站于寝殿门口等他下朝。
后来却紧闭宫门,避他如洪水猛兽。
贺凌云站在秋千架旁,神色恍了恍,依稀间又见宋朝朝坐在秋千上黯然伤神的模样。
是他不好,他伤了她的心,还那般逼迫她。
皎月宫中还是从前的宫人伺候,只是冷清的不成样子。
烟儿随宋朝朝去了,宋业安上奏告老还乡,宋氏百余人全部离了京。
他原本是不允的,他怕宋府人走了,这京城再无人与宋朝朝有牵扯,日后她幽魂还乡,便不会回这京城来。
可是他又怕,怕她怪自己,怨自己。
日后黄泉相遇,只怕见他一面也不愿意。
他在廊下静坐,看着皎月宫三个字,心口又闷痛,仿佛心上压着巨石,喘息艰难。
那伤口早已结痂,却落了旧疾,常有隐隐作痛的时候。
太医说,若是宋朝朝当初捅的再偏一分,伤到心脉,他便没命活了。
可活着的这数月,却叫他生不如死。
他这一辈子都在祈求,他幼时渴望吃饱穿暖,少时渴望父皇关怀,他一直都求能安稳活着,可兄长们的狠毒算计叫他明白,生于帝王家,根本没有安稳一说。
于是他渴望皇权,渴望活命。
为得偿所愿十余年苦苦经营,如履薄冰,唯恐稍有差池置身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到头来却发现,他最想要的,早在十六岁年那年就得到了。
那年柳树下,冲他莞尔一笑的小姑娘,实在美好。
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世上也无重生。
他的朝朝不会回来。
明明得了癔病的是他,发了疯的是他,该死的也是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半月后,京城夜半忽降大雪,贺凌云屏退众人,独上高楼。
他赤着脚,披头散发,站在栏前赏雪。
大雪苍茫里,他神色怆然。
七年前的今日,他与朝朝结为夫妻,那时红烛高照,他许她白首不相离。
而今大雪纷飞,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她。
天色微明时,他站上城墙,眼前是蒙蒙云天,身后是满地白雪。
他孤身于这天地间,却不再觉得孤寂。
他要去寻她了,只求黄泉路上能再见一面。
但愿,他这次没有太晚。